北朔的夜总裹着层化不开的浓墨。林晚踏着残雨走过西长街时,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惊飞了廊下栖息的夜鹭。她刚从镇国公府出来,袖中还揣着那半枚龙纹玉佩的拓样——老国公说,慕容彻在京畿大营安插的亲信,左臂都有块玄鸟刺青,那是摄政王私卫的标记。
“公主,前面街口好像不对劲。”周显忽然勒住马缰,压低了声音。他手里的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将军府养父教他的防身术,此刻正被他捏得指节发白。
林晚抬眼望去。平日里热闹的街口竟空无一人,只有两盏昏黄的灯笼悬在酒肆檐下,灯笼纸被风撕出个破洞,露出里面跳动的烛芯,倒像是只窥视的眼。她摸了摸腰间的软剑,那是萧澈送她的及笄礼,剑鞘上镶嵌的绿松石在夜里泛着幽光。
“绕道走。”她轻声道,指尖已扣住了袖中的银针。在将军府学的暗器手法,此刻竟要用在故国的暗夜里。
马蹄刚转向窄巷,巷口突然滚来两具麻袋,“砰”地堵住了去路。麻袋里不知装了什么重物,落地时震得青石板都在发颤。林晚猛地勒马,马驹受惊人立而起,她借着这股力道翻身跃下,足尖点在墙根的青苔上,悄无声息地隐入阴影。
“抓住活的,摄政王有令,留全尸。”粗哑的嗓音从巷尾传来,伴随着铁器摩擦的刺耳声响。七个黑衣人从两侧屋顶跃下,玄色斗篷下露出的左臂赫然都有刺青,正是镇国公说的私卫。为首那人手里的短刀淬着蓝汪汪的光,显然喂了剧毒。
周显已拔刀迎上去,刀光劈开夜风,与为首者的短刀撞在一处,迸出的火星照亮了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公主快走!”
林晚却没动。她盯着那些人脚下的步伐——那是北朔禁军的擒拿式,却比制式招式更阴狠,显然经过慕容彻的刻意调教。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慕容彻年轻时在西域当过质子,学过那边的诡刺术,招招都往要害处钻。
“周显,卸他们右腿!”她扬声喊道,同时手腕一翻,三枚银针脱手而出。银针穿透雨雾的刹那,她已如狸猫般扑向左侧两人,软剑“噌”地出鞘,剑身在月光下划出道银弧,精准地挑向其中一人的手腕。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她剑法如此凌厉,短刀脱手的瞬间,林晚已踩着他的膝盖跃起,借着他的肩背作支点,软剑顺势缠上另一人的脖颈。只听“咯嚓”一声轻响,那人的喉骨已被剑刃勒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周显得了指令,长刀专攻下盘,果然奏效。两个黑衣人踉跄倒地的瞬间,林晚已拾起地上的短刀,反手掷向巷尾的火把。火把应声而灭,巷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她早记熟了这巷内的布局,知道右侧第三块石板是空的,下面藏着早年排水用的暗渠。
“往这边!”她拽住周显的衣袖,猛地掀开石板。暗渠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她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同时将一枚烟雾弹扔向追兵——那是她用大靖火药方子改良的玩意儿,此刻在窄巷里炸开,白烟瞬间呛得人睁不开眼。
暗渠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水滴从头顶滴落的声音。林晚扶着湿滑的石壁往前走,指尖忽然触到块凸起的砖石,她记得镇国公提过,这暗渠连通着京畿大营的军械库。
“公主,您受伤了?”周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哭腔。林晚这才觉出掌心刺痛,抬手摸去,满手都是黏腻的温热,想必是刚才缠斗时被刀刃划破了。
“没事。”她咬着牙撕下裙角包扎,“你带伤兵去城东医馆,就说……是荣贵妃旧部遇袭。我去军械库。”
周显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眼神里的坚定堵住了话头。他知道这位明华公主,早已不是将军府里那个会对着海棠花发呆的少女了。
军械库的铁门虚掩着,守兵歪倒在门边,脖颈上有明显的指印——看来慕容彻为了让私卫顺利动手,连自己的人都清理了。林晚摸出火折子,火光里映出一排排兵器架,最里面的架子上摆着几十副玄甲,甲胄内侧都刻着摄政王的私章。
她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火石。这军械库的梁柱都是松木,又常年堆放桐油,一点即燃。但她没直接点火,而是走到兵器架前,将那些刻着私章的玄甲搬到最显眼的位置,又把私卫的刺青拓样压在甲胄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点燃了墙角的油布,转身从后窗跃出。火光冲天而起时,她正站在京畿大营的辕门外,身后跟着镇国公派来的亲兵。
“报——军械库走水,发现摄政王私卫尸体!”亲兵的喊声划破夜空,营内顿时乱作一团。林晚看着那些奔忙的士兵,忽然扬声道:“弟兄们!荣贵妃尸骨未寒,摄政王府的人就敢私闯军械库,还想谋害先帝嫡女,这是要反了吗?”
士兵们的动作都顿住了。林晚趁机扯开掌心的包扎,鲜血淋漓的手举过头顶:“这是方才遇袭时受的伤!慕容彻连先帝嫡女都敢动,他日定要篡夺北朔江山,你们还要助纣为虐吗?”
人群里响起骚动,几个老兵想起荣贵妃在世时的恩惠,忍不住喊起来:“不能让奸臣当道!”
镇国公适时带着禁军赶到,看到军械库里的玄甲和刺青拓样,当即跪在地上:“臣请奏,彻查摄政王私卫谋逆一案!”
林晚站在火光前,看着那些倒戈的士兵,忽然想起萧澈曾说她眼神里有光。或许这光,从来不是来自谁的庇护,而是绝境里逼出来的锋芒。
三日后,朝堂之上。林晚一身素缟,捧着验尸格目站在殿中。那上面清晰写着荣贵妃指甲里的毒物残留,与军械库私卫所用的毒药同源。镇国公则呈上了玄甲和刺青名册,桩桩件件都指向慕容彻。
慕容彻站在丹陛之下,金丝眼镜后的脸第一次露出慌乱。他想反驳,却被林晚冷冷打断:“摄政王若心里没鬼,为何要销毁私卫名册?又为何在军械库失火后,连夜调动城外驻军?”
群臣哗然。林晚知道,这还不足以扳倒慕容彻,但足够让他元气大伤——京畿大营的兵权被收回,几个心腹被打入天牢,朝堂上的势力瞬间缩水了大半。
退朝时,秋雨又开始下了。林晚走到宫门口,忽然看见周显捧着个锦盒过来,里面是枚新淬的银针,针尾镶着颗小小的珍珠。
“是萧澈殿下派人送来的。”周显低声道,“说……让您万事小心。”
林晚捏着那枚银针,指尖微微颤抖。远处的宫墙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但此刻握着这枚来自大靖的银针,她忽然觉得,那些漫漫长夜里的挣扎,或许终有一天会迎来曙光。
而慕容彻,不过是她踏上王座前,必须踢开的第一块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