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的秋夜总带着淬骨的寒意，尤其是这连绵阴雨的时节。林晚批阅奏折的手停在半空，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是硫磺混着桐油的气味，顺着紫宸殿的窗缝钻进来，与殿内安神的檀香格格不入。
案头的鎏金铜漏刚过三更，檐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却掩不住远处隐约传来的甲叶碰撞声。她缓缓合上奏折，指尖在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去看看，西角门为何有火光。”
侍立在侧的暗卫统领秦风领命，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殿柱阴影里。林晚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雨丝斜斜打在脸上，带着湿冷的潮气，远处宫墙的暗影里，果然有橘红色的火光在雨幕中跳动，像极了多年前将军府后院那堆被她和萧澈偷偷点燃的篝火。
那时萧澈总爱把烤焦的栗子塞给她，说“晚晚别怕烫，暖手”。如今掌心空落，只有从大靖带回的那枚狼牙佩在锦袋里微微发烫——那是她及笄时，萧澈用自己猎到的雪狼獠牙打磨的礼物。
“公主，秦风求见！”殿外传来急促的通报，却不是秦风的声音，而是另一名暗卫嘶哑的呼喊。
林晚转身时，暗卫已踉跄着扑进来，肩头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混着雨水在金砖上拖出蜿蜒的红痕：“西角门……失守了！是镇国将军张栾的人，他们喊着……要清君侧，诛妖女！”
“妖女？”林晚唇边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张栾是慕容彻的心腹，当年母亲荣贵妃被构陷时，正是此人带兵围了长乐宫。她临朝听政三个月，清算了慕容彻党羽二十余人，唯独留下张栾，便是等着他自投罗网。
“传我令。”她走到墙边摘下佩剑，玄铁剑鞘撞在朝服玉带上传出沉闷的声响，“让东门的虎贲营按原计划封锁皇城，告诉李将军，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张栾的人头挂在承天门上。”
暗卫领命欲走，却被她叫住：“等等。”林晚解下腰间的凤印塞进他手中，“持此印去调羽林卫，告诉他们，荣贵妃的女儿，没死绝。”
暗卫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重重叩首后转身疾奔。殿外的雨声似乎更急了，夹杂着越来越清晰的厮杀声。林晚推开殿门，廊下的宫灯被风卷得摇摇欲坠，照得她玄色朝服上的银线凤纹忽明忽暗。
“公主！”秦风浑身浴血地奔来，手中提着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是西角门的守将，“张栾带了三千私兵，谎称禁军换防，已经攻到太和殿了！”
林晚踩着廊下的积水往前走，玄铁剑在手中转了个剑花，剑穗上的明珠随着动作磕碰出清脆的响：“他倒比我想的急。”
太和殿前的白玉广场上，厮杀正烈。张栾的私兵穿着杂色铠甲，举着火把往殿内冲，而林晚的护卫——那些由她亲手训练、多是荣贵妃旧部子女的少年卫，正用长枪组成密集的防线。雨水混着血水漫过石阶，火把的光映在少年们带伤的脸上，竟无一人后退。
“明华妖女！你勾结大靖，祸乱朝纲，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张栾骑着黑马站在广场中央，手中长刀上的血珠滴落在地，溅起细碎的水花。他身后的亲兵举着“清君侧”的大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林晚缓步走上太和殿的丹陛，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却丝毫未减她眼底的锐光：“张将军怕是忘了，三年前是谁私开城门，放匈奴人掠走漠北三州的牧民？又是谁在慕容彻的账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忽然扬声，声音穿透风雨，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耳中：“你们当中，有多少是漠北来的子弟？看看你们身后的将军，他手上沾着的，是你们父兄的血！”
私兵的阵脚明显松动了。张栾脸色一变，挥刀指向林晚：“妖女惑众！给我杀！”
就在此时，广场东侧忽然传来震天的呐喊。李将军率领的虎贲营举着盾牌冲了过来，玄色的铠甲在火把下泛着冷光，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瞬间将私兵截成两段。
“杀！”林晚拔剑出鞘，玄铁剑划破雨幕，带起一道凌厉的寒光。她冲下丹陛的瞬间，少年卫们齐声高呼：“护公主！守北朔！”
厮杀声震耳欲聋。林晚的剑法带着大靖将军府的影子，大开大合中藏着巧劲，每一剑都直指要害。她曾无数次和萧澈在将军府的演武场练剑，那时他总说“晚晚的剑太狠，该留三分余地”，可此刻她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身后的人残忍。
一支冷箭从侧面射来，秦风猛地扑过来挡在她身前。羽箭穿透了秦风的肩胛，他闷哼一声，反手掷出短刀，正中放箭者的咽喉。
“秦风！”林晚扶住他，却被他用力推开：“公主……快走！”
张栾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想往西侧的密道逃。林晚眼神一凛，足尖点过积水的地面，身形如燕般掠起，玄铁剑带着破空之声直刺他后心。
“噗嗤”一声，剑锋穿透铠甲的声音在风雨中格外清晰。张栾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林晚眼中的寒意，喉间涌出的血沫堵住了他想说的话。他从马上摔落，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手中的长刀“哐当”落地，再也无人拾起。
张栾一死，私兵们顿时溃不成军。虎贲营和少年卫合力围剿，不到半个时辰，广场上的厮杀声便渐渐平息。
雨还在下，冲刷着广场上的血迹，却冲不散浓重的血腥味。林晚站在太和殿的石阶上，看着满地狼藉，玄铁剑上的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在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
李将军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张栾的首级：“公主，叛乱已平。”
林晚没有接，只是望向宫墙之外。远处的城郭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那里有她曾守护的百姓，有她母亲用性命换来的江山，还有……一个她不敢轻易想起的人。
“把首级挂起来。”她收剑回鞘，声音有些沙哑，“告诉全城，谋逆者，张栾之流，下场如此。”
少年卫们开始清理战场，火把的光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跳动。林晚忽然注意到，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兵正用布擦拭长枪，枪杆上刻着小小的“漠”字——想必是漠北来的子弟。
她走过去，看着少年手臂上的刀伤：“疼吗？”
少年愣了一下，连忙摇头：“不疼！能跟着公主杀贼，是小人的福气！”
林晚想起将军府的老管家，每次她和萧澈练剑受伤，老人家总会一边骂“野丫头”，一边往伤口上抹最好的金疮药。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少年：“这是大靖的金疮药，比咱们的好用。”
少年捧着瓷瓶，眼圈忽然红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雨终于停了。林晚站在承天门上，看着晨光一点点驱散笼罩皇城的阴霾。张栾的首级就挂在城门下，提醒着每个北朔人，谋逆的代价。
秦风捂着包扎好的伤口走到她身边：“公主，宫里都清理干净了。”
林晚点点头，目光望向南方。那里是大靖的方向，是萧澈所在的地方。她不知道这场平定叛乱的消息，何时会传到他耳中，不知道他听到后，是会为她担心，还是会为北朔又少了一个隐患而松口气。
“传令下去。”她收回目光，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开仓放粮，安抚百姓。另外，派人把张栾私通匈奴的证据，送到各镇节度使手中。”
秦风领命而去。承天门上只剩下林晚一人，晨风吹起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像一面不倒的旗帜。
她知道，这场宫变只是开始。北朔的乱局积重难返，而她，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无论是为了母亲的遗愿，为了北朔的百姓，还是为了将来某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萧澈面前，告诉她，她林晚，从未负过任何人。
晨光洒满皇城，将琉璃瓦照得熠熠生辉。林晚握紧手中的狼牙佩，掌心的温度，仿佛能抵御这深秋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