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王帐的羊皮帘被夜风掀起一角,带着草原特有的凛冽寒气。林晚将密信按在案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烛火在信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把“献城降靖”四个字照得格外刺目。
帐外传来甲胄摩擦的轻响,阿古拉掀帘而入时,靴底沾着的草屑簌簌落在毡毯上。他看着女王指尖捏皱的信纸,喉结动了动:“女王,右翼万户巴特尔……已经在帐外集结了亲卫,说要‘为北朔寻一条生路’。”
“生路?”林晚抬眼,眸中不见波澜,只有冻住的冷光,“是他巴特尔自己想要求饶的生路,还是北朔三十万牧民的生路?”她将密信掷在案上,火漆印裂开的纹路像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巴特尔与大靖副将私通的铁证,信末甚至画好了玄鸟旗降于苍狼旗下的图样。
阿古拉的手按在腰间弯刀上,指腹蹭过镶嵌的绿松石:“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去……”
“不必。”林晚打断他,起身时王袍下摆扫过铜制烛台,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既然他想‘寻生路’,本王便给他一个当众开口的机会。”她摘下墙上悬挂的玄鸟权杖,鹰首镶嵌的红宝石在烛火下亮得惊人,“传令各帐万户、百夫长,半个时辰后,中军大帐议事。”
夜风卷着寒意掠过营地,北朔的穹庐像蛰伏的巨兽,在月光下泛着灰蒙的轮廓。中军大帐外的空地上,篝火被风撕得噼啪作响,映得玄鸟旗上的银线忽明忽暗。巴特尔跨坐在栗色战马上,甲胄外罩着猩红披风,见各部首领陆续到场,他勒紧缰绳,故意让马蹄在冻土上踏得咚咚作响。
“女王深夜召集,莫非是想通了?”他扬声开口,声音裹着风传遍营地,“大靖皇帝亲率十万铁骑压境,雁门关的炮口都对准了咱们的草场!再打下去,北朔的牛羊要被箭射光,孩子要饿死在雪地里——”
“巴特尔万户倒是体恤牧民。”林晚的声音从帐门口传来,不高,却压过了风声。她身着玄色嵌银丝的王袍,玄鸟权杖拄在地上,杖首的红宝石将她的半边脸映得发红,“只是不知,你私通大靖副将时,有没有想过,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骑兵,会被当成‘投名状’斩于雁门关下?”
巴特尔脸色骤变,随即又梗起脖子:“女王休要血口喷人!属下只是不忍见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林晚缓步走到篝火旁,目光扫过周围沉默的将领,“去年冬天,是谁带着本部骑兵,在漠北冰原凿开三尺冻雪,为牧民寻来救命的牧草?是谁在王叔叛乱时,第一个举玄鸟旗护着幼弟杀出重围?”
她猛地转向巴特尔,权杖直指其面:“是你说的‘生灵涂炭’,还是你收了大靖送来的十车金银,就忘了当年被大靖边军抢走羊群、冻死在草原上的亲弟弟?!”
最后一句话像淬了冰的箭,刺穿了巴特尔强装的镇定。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周围的将领却已窃窃私语起来——漠北那场灾难,是北朔人心里共同的疤,谁也没想到巴特尔会忘了根。
“你……你有什么证据?”巴特尔的声音发紧,手不自觉地摸向靴筒里的短刀。
林晚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阿古拉上前一步,用长矛挑起信纸,借着篝火的光展示给众人。北朔的将领们大多识得汉字,见信上不仅写着献城的时辰,还标注了玄鸟旗的布防弱点,顿时一片哗然。
“叛徒!”西侧传来一声怒喝,一个满脸刀疤的百夫长猛地拔刀,“我哥哥就是守西隘口的,你竟敢把那里标给靖军——”
“拿下!”林晚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亲卫如猛虎般扑上前。巴特尔试图反抗,弯刀刚出鞘就被阿古拉一脚踹在手腕上,刀柄撞在篝火石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他被按在地上时,猩红的披风浸了泥,像一摊凝固的血。
“女王!”巴特尔挣扎着抬头,眼中没了方才的嚣张,只剩恐惧,“看在我随先王征战多年的份上,饶我这一次!我只是……只是一时糊涂……”
林晚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北朔的草原,容得下战败的勇士,容不下背主的懦夫。”她举起玄鸟权杖,杖首的红宝石在火光中灼灼发亮,“按照北朔军法,私通外敌、出卖军情者——”
“斩!”周围的将领齐声应和,声浪掀得篝火火星四溅。
巴特尔的惨叫被寒风吞没时,林晚转身面对众将,权杖重重顿在地上:“大靖的苍狼旗再凶,也吓不倒喝草原奶水长大的儿女!他们想要我们的草场?想要我们的牛羊?想要玄鸟旗向他们低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锐度:“那就让他们看看,北朔的女人能执权杖,北朔的男人能马踏雁门关!今日谁敢再言降字,巴特尔就是榜样!”
“誓死追随女王!”“与大靖血战到底!”呼喊声此起彼伏,震得帐篷的毛毡都在发抖。各部首领纷纷拔出弯刀,刀尖指向雁门关的方向,刀身在月光下连成一片银光闪闪的海洋。
阿古拉看着林晚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初继位时,还有老臣嘲笑她“乳臭未干的公主”。可此刻,玄鸟旗在她身后猎猎作响,她的影子被篝火拉得很长,竟比帐外最高的旗杆还要挺拔。
夜风渐渐平息,篝火稳了下来,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坚定的红光。林晚将密信扔进火里,看着信纸蜷曲、化为灰烬,轻声道:“传我命令,今夜三更,左翼骑兵悄悄绕至雁门关西侧,给萧澈送份‘回礼’。”
阿古拉领命而去,帐外的呼喊声还在继续。林晚走到帐口,望着远处连绵的黑暗——那里是大靖的军营,是她曾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地方。可现在,她的脚下是北朔的土地,身后是三十万族人的性命,容不得半分退缩。
玄鸟旗在夜风中舒展,银线绣成的翅膀仿佛真的要振翅高飞。林晚握紧权杖,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鹰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萧澈在将军府的梨树下教她写字,说“晚晚的名字,该配最硬的笔锋”。
原来命运早有预兆,她的笔锋,终究要落在家国的疆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