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沙帐风语,旧痕新刺
书名:双阙同辉 作者:晓锐 本章字数:2661字 发布时间:2025-08-13

春汛刚过的河套平原,草色初萌如淡金,一条界河将土地劈成两半——南岸的草叶上还沾着大靖特有的红土,北岸的沙丘已泛着北朔草原特有的青灰。中立地带的临时帐篷搭在河湾处,玄鸟旗与苍狼旗在帐顶并排飘着,被河谷风推搡着,时而相触,时而分离。

 

林晚的银狐披风扫过新抽芽的芨芨草,靴底碾过一块半湿的卵石。帐帘掀起时带起的风,让她鬓边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映得那双曾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她身后的侍女捧着镶金的弯刀,刀鞘上的玄鸟纹在日光下闪着冷光。

 

帐内只设了一张矮几,铺着两国共有的羊毛毡。萧澈已坐在西侧,玄色常服外罩着墨色骑装,腰间玉带束得很紧,衬得肩背愈发挺拔。他面前的银壶正冒着热气,茶香混着帐外的草腥气漫开来——是碧螺春,她从前在将军府最爱喝的那种。

 

“陛下倒是有心。”林晚在东侧坐下,指尖抚过微凉的毡面,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还记得我喜欢的茶。”

 

萧澈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汤注入青瓷盏时,溅起的水珠在案上晕开小圈:“北朔王日理万机,怕是早改了口味。”他将茶盏推过去,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那是他送的及笄礼,当年她走得匆忙,竟忘了带走,此刻却赫然戴在腕间,只是接口处多了道细微的划痕。

 

林晚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也是这样坐在将军府的葡萄架下,笨拙地为她煮茶。那时他刚在演武场赢了比试,额角还带着汗,却非要亲手为她沏这碧螺春,结果烫得指尖发红,惹得她笑了半宿。

 

“大靖皇帝深夜派密使送防疫丹,”她呷了口茶,舌尖尝到熟悉的清甜,语气却陡然转冷,“是怕北朔死太多人,将来没人给大靖当俘虏么?”

 

萧澈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白。他早该想到,六年光阴足以磨平许多事,却磨不掉他们之间这层带着血的隔阂。他抬眼时,正撞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像被风沙迷了眼的孤狼,明明受伤,却偏要亮出獠牙。

 

“女王说笑了。”他放下茶盏,声音沉了几分,“大靖疫区已封城三月,死者逾万。朕若真想乘人之危,此刻该增兵雁门关,而非在这里与你废话。”

 

“哦?”林晚挑眉,银镯在腕间转了半圈,“那陛下今日约我来,是想谈粮草,还是谈互市?”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北朔的巴尔虎部已归顺,他们的牧场可以开放给大靖商户,但你们得用铁器来换——不是生锈的刀枪,是能耕地的犁铧。”

 

萧澈看着地图上她用朱砂标出的互市地点,指尖划过雁门关以西的那片河谷——那里曾是他们少年时偷偷跑去打猎的地方,他记得她第一次射中野兔时,雀跃得差点摔下马来,扑进他怀里时,发间还沾着蒲公英的绒毛。

 

“犁铧可以给。”他忽然道,“但朕有个条件。”

 

林晚抬眸望他,眸光锐利如鹰:“陛下请讲。”

 

“让北朔的医者随互市队伍去大靖疫区。”萧澈的目光落在她鬓角新添的银丝上,比他记忆中深了许多,“大靖的药材快耗尽了,你们草原上的麻黄和甘草,对治疫病有用。”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朕听说……你当年在将军府,跟着老军医学过辨识草药。”

 

帐内忽然安静下来,只有帐外的风卷着草叶沙沙作响。林晚的指尖在地图上停住,指甲几乎要掐进羊皮里。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生了场急病,高烧不退,是他守在床边三天三夜,笨拙地用烈酒给她擦手心降温,又跑遍京城药铺,买回她随口提过的甘草糖。

 

“陛下倒是消息灵通。”她猛地收回手,银镯撞在矮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可惜北朔的医者也紧缺,草原上的牛羊正闹疫病,怕是腾不出人手。”

 

萧澈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推到她面前。布包里是几颗深褐色的药丸,裹着油纸,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这是太医院新制的药丸,治风寒咳嗽的。”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帐顶飘动的旗帜,“你去年在雁门关督战时受了寒,咳嗽一直没好利索,密使说……你夜里常咳得睡不着。”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滞。她确实还在咳,尤其是阴雨天,喉咙里像塞着团棉花。可这事她只告诉过贴身侍女,大靖的密使竟能查到?她攥紧布包,药丸硌得掌心发疼,忽然想起成亲那日,他穿着大红喜服站在堂前,她却在拜堂前接到母亲的密信,信上说北朔内乱,王叔已杀了太子,逼得母亲退守封地。

 

“陛下派人监视我?”她的声音陡然发颤,眼底的薄冰终于裂开缝隙,露出底下翻涌的浪涛。

 

“是关心。”萧澈的声音也哑了,“林晚,六年了……”

 

“陛下该叫我北朔王。”她猛地站起身,银狐披风扫过矮几,将茶盏带得落地,青瓷碎裂的脆响在帐内回荡,“粮草和互市,按方才说的办。三日后,我的人会在界河对岸等。”

 

她转身时,鬓边的珍珠流苏勾住了帐帘的绳结,扯得发丝微乱。萧澈下意识伸手想去帮她解开,指尖刚要触到那串珍珠,却被她猛地避开。

 

“陛下自重。”林晚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我如今是两国君主,不是将军府里的小儿女。”

 

萧澈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帐外,银狐披风扫过门口的芨芨草,带起一阵细碎的绿浪。他低头看向地上碎裂的瓷片,茶渍在羊毛毡上晕开,像朵残缺的花。

 

帐外忽然传来侍女的惊呼。萧澈猛地冲出帐外,正看见林晚的坐骑受惊,前蹄腾空而起——不知何时,河谷里刮起了狂风,玄鸟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卷着沙砾打在马脸上。

 

林晚被马掀得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坠马。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箭般冲过来,在她落地前稳稳接住了她。

 

熟悉的怀抱带着淡淡的墨香,是她记了六年的味道。林晚的脸贴在他胸前,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像当年在围场,他为了追一只惊了她的鹿,跑得气喘吁吁时的模样。

 

“抓稳缰绳。”萧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未散的后怕。他扶她坐回马鞍,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颈后——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是小时候她为了捡掉进陷阱的小兔子,被树枝划破的,还是他背着她跑了三里地,找军医包扎的。

 

林晚猛地勒紧缰绳,马吃痛地嘶鸣一声,向前跑去。她没有回头,直到身影消失在河谷尽头,才悄悄抬手,摸了摸颈后的疤痕。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有点疼,像那年他送她出城时,她强忍着没掉的眼泪。

 

萧澈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她衣料的触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方才接住她时,指腹蹭到她鬓角的珍珠,冰凉的,像她这些年的眼神。

 

帐顶的玄鸟旗与苍狼旗还在风中纠缠,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李德全走上前,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低声道:“陛下,该回营了。”

 

萧澈没有动,目光望向河谷深处,那里的草色正一点点漫过界河,像是要把这道人为划分的界限,重新连成一片完整的绿。

 

“告诉镇北将军,”他忽然道,“互市的犁铧,多送三成。再让太医院把所有治咳嗽的药方,抄一份给北朔的使者。”

 

李德全愣了愣,连忙应下。风卷起他的衣袍,远处传来归雁的叫声,一声声,像极了将军府院墙上,那些年他们一起听了无数次的鸟鸣。

 

沙帐空了,只留下矮几上那包没被带走的药丸,在风里微微晃动,裹着六年未散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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