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沿岸的风裹着沙砾,打在林晚的银甲上簌簌作响。她勒住缰绳,胯下的“踏雪”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白气望向河谷深处——那里的芦苇荡密得像堵墙,风过时却听不到寻常的草叶摩擦声,只有种死寂的沉滞,像巨兽张开的喉咙。
“加快速度。”林晚低声下令,玄鸟旗在她身后猎猎展开,被风扯得几乎要脱离旗杆。方才议和帐里的争执仍在心头翻涌,萧澈冷硬的侧脸与少年时为她摘野果的温柔重叠,刺得她眼眶发紧。她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的玄鸟纹被摩挲得发亮,那是将军府养父留的东西,也是她与大靖之间最后一点温热的牵连。
身后的亲卫刚应声,芦苇荡里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哨声。三支狼牙箭破空而来,箭头裹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保护女王!”亲卫统领嘶吼着举起盾牌,“铛”的一声脆响,箭簇钉在盾面,震得他虎口发麻。
林晚翻身下马时,第二波箭雨已如黑云压境。她足尖点地旋身避开,银甲的披风扫过地面,卷起的沙砾恰好迷了暗处弓箭手的眼。“是黑风寨的人!”有亲卫认出箭簇上的鹰隼标记,声音发颤——那伙马匪常年盘踞在两国边境,专挑落单的商队和信使下手,手段狠辣至极。
可今日的袭击显然不同寻常。芦苇荡里冲出的匪徒足有百余人,个个骑着劣马,手持弯刀,眼底却透着不属于马匪的狠厉。他们避开北朔亲卫,直扑林晚而来,刀光在暮色里织成一张夺命网。
林晚拔剑出鞘,剑身映着她冷冽的眼。她记得萧澈教她剑法时说,遇敌要先护心脉,再寻破绽。当年在将军府的演武场,他总故意放慢招式让她刺中,少年的笑声混着兵器交击声,是她前半生最暖的光。可此刻她的剑招凌厉如霜,每一击都直取要害,亲卫的惨叫声在耳边炸开,逼得她将那些柔软的记忆死死按进心底。
“女王,左翼!”亲卫统领捂着流血的胳膊提醒。林晚旋身格挡,弯刀与长剑相撞,震得她手臂发麻。那匪徒狞笑着压上,另一只手突然甩出铁链,直缠她的脖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破空的箭矢撕裂暮色,精准地射穿了匪徒的手腕!
铁链“哐当”落地,林晚趁机削断对方的喉管。她抬眼望去,只见河谷尽头扬起漫天烟尘,苍狼旗在风中猎猎翻飞,数百名玄甲骑兵如神兵天降,为首那人身披紫金铠甲,胯下黑马神骏非凡,正是萧澈。
他竟追来了。
萧澈的箭术依旧精准得可怕。他没下马,只是拉弓搭箭,每一箭射出都必有匪徒坠马。黑马踏着尸身冲到近前,他俯身捞住林晚的腰,将她带离混战的中心,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抓紧。”他在她耳边低喝,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怒意。
林晚下意识攥住他的铠甲系带,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却莫名想起少年时他带她骑马,总让她把脸埋在他后背,说这样就不会被风吹疼。那时的风是暖的,带着杏花的甜香,不像此刻,满是血腥气。
“你怎么来了?”她稳住心神,拔剑回身刺向追来的匪徒。
“朕若不来,北朔就要换女王了。”萧澈挥剑格挡,两人背靠背站着,剑光交错间竟无半分滞涩。他向左时,她恰好向右;他佯攻时,她已补上破绽,仿佛这几年的分离从未存在,那些刻在骨子里的默契,早被岁月酿成了无需言说的本能。
萧澈的玄甲军训练有素,很快将匪徒围在中央。林晚注意到,这些匪徒虽悍不畏死,招式却杂乱无章,倒像是被人临时拼凑起来的死士。“他们不是黑风寨的。”她劈开一人的弯刀,“马靴是制式的,是……”
“是想挑起两国战火的人。”萧澈接话,剑峰挑飞最后一名匪徒的头颅,“朕在议和帐外留了暗卫,看见有人往这边传信。”他看向林晚,眼底的冷意渐渐褪去,“你太不小心了。”
林晚别开脸,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忽然发现他们的衣领里都藏着半片狼头符——那是北朔王叔的私兵标记。她握紧剑柄,指节泛白:“是我大意了。”
萧澈翻身下马,伸手想替她拂去肩头的血渍,指尖刚抬起又顿住,最终只是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天快黑了,界河这边不安全。”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先随朕回雁门关,明日再派人送你过河。”
林晚看着他递来的披风,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龙涎香。她想起那年她染了风寒,他也是这样把披风给她裹上,自己冻得发着抖,却笑着说“男子汉不怕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酸麻感顺着血脉蔓延开来。
“不必。”她解下披风递还给他,银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北朔的营地离此不远,亲卫会护我回去。”她顿了顿,看向河谷对岸的草原,玄鸟旗在残阳里只剩个模糊的影子,“今日……多谢陛下。”
萧澈没接披风,只是望着她。残阳的金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深藏的疲惫。他想说些什么,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她手腕上的疤还疼不疼,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轻叹:“林晚,小心些。”
这声“林晚”,唤得极轻,却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圈涟漪。林晚猛地抬头看他,他已转身吩咐士兵清理战场,紫金铠甲的背影在暮色里挺得笔直,一如当年那个在演武场等她练剑的少年。
亲卫牵来踏雪,林晚翻身上马。她没有回头,只是策马向界河对岸走去,玄鸟旗在身后展开,与雁门关方向的苍狼旗遥遥相对。风还在吹,却好像不那么冷了,萧澈的披风还留着他的气息,悄悄钻进银甲的缝隙里,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萧澈站在河谷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草原深处,才弯腰拾起地上的披风。上面沾了几点她的血,红得刺眼。“陛下,”李德全低声道,“尸身里搜出这个。”他递上半片狼头符。
萧澈捏碎了符牌,指缝间漏下的木屑混着沙砾被风吹走。“传令下去,加强界河巡逻。”他望着草原的方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另外,查清楚北朔王叔的动向,朕要知道他所有的私兵部署。”
暮色渐浓,雁门关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串落在边境的星辰。林晚在河对岸勒住马,回头望去,只见苍狼旗下的身影仍立在原地,像座沉默的山。她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跳得有些乱,仿佛在说,有些东西,哪怕隔着国界与岁月,也终究是放不下的。
草原的风卷着草香而来,带着久违的暖意。林晚夹紧马腹,玄鸟旗在夜风中轻轻舒展,像是在回应着什么。她知道,这场战争或许还未结束,但她与他之间,那根绷紧的弦,终究是悄悄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