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停火协议墨迹未干,两国朝堂已掀起轩然大波。
大靖的早朝之上,太和殿的梁柱仿佛都在朝臣的争执中微微震颤。户部尚书周显率先出列,紫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留下急促的褶皱:“陛下,北朔乃草原蛮夷,反复无常!我朝刚经历南涝,国库空虚,八万石粮草已是极限,若再应那‘年供十万石’之约,江南灾民怎么办?边防军饷怎么办?”
他话音未落,兵部尚书赵毅即刻附和,手按腰间玉带,声音铿锵如铁:“周大人所言极是!想当年北朔铁骑踏破云中郡,多少将士埋骨荒野?如今一纸协议便要敞开门户,臣恐养虎为患!”
阶下群臣纷纷附和,声浪如潮。有人痛陈北朔旧恶,有人忧心粮草损耗,更有人隐晦提及林晚的身份——“那北朔女王,终究是敌国公主,陛下与她相交过密,恐寒了将士之心。”
萧澈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朝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殿中烛火下流转着沉稳的光。他指尖轻叩御座扶手,白玉扳指与紫檀木相触,发出清越的轻响,竟瞬间压下了满堂喧嚣。
“诸位大人可知,去年北朔雪灾,冻死的牧民逾三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漠北草原寸草不生,他们若不南下掠食,便只能等死。”
周显梗着脖子反驳:“那是北朔内政,与我大靖何干?”
“何干?”萧澈目光扫过他,冷冽如冰,“去年冬,雁门关外聚集的北朔流民近十万,若不是林晚以雷霆手段镇压,此刻他们早已冲破关隘。周大人是想让我朝再调十万大军驻守雁门,还是想让边境百姓再遭兵祸?”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赵毅:“赵尚书说北朔反复无常,可当年云中郡之役,是谁先撕毁盟约,屠戮了北朔的和亲使团?”
赵毅脸色一白,嗫嚅着说不出话。那是先帝年间的旧事,却也是大靖理亏之处。
萧澈站起身,龙袍曳地,声震殿宇:“朕与北朔通商,非为私谊,是为边境安稳;供粮北朔,非为示弱,是为釜底抽薪!让他们有粮可食,有货可换,谁还愿提着脑袋来打仗?”
他走到殿中,手指重重点在舆图上的雁门关:“三年免税,是让两国商人有利可图;年供粮草,是以粮食换和平!这笔账,难道诸位大人算不清?”
群臣鸦雀无声,唯有殿外的风卷着廊下铜铃轻响。萧澈看着阶下低头的众人,语气稍缓:“林晚是北朔女王,更是守诺之人。当年她在将军府,为护一只受伤的孤狼,能在雪地里守三个时辰。如今她握着北朔的权柄,若真想毁约,何必等到今日?”
提及旧事,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色,却转瞬被帝王的沉毅取代:“此事朕意已决。三日后,朕将亲赴雁门关,与北朔女王签订正式盟约。谁若再阻,以通敌论处!”
最后几字掷地有声,太和殿内一片死寂。周显与赵毅对视一眼,终究垂首叩拜:“臣,遵旨。”
而此时的北朔王庭,亦是暗流汹涌。
议事的金帐内,牛油烛火跳动,映着帐壁上狰狞的狼头图腾。左贤王拔都猛地拍向案几,银制酒碗被震得跳起,酒液泼溅在虎皮地毯上:“女王!你怎能对大靖卑躬屈膝?我们是苍狼的后裔,不是摇尾乞怜的狗!”
他身后的几位部族首领纷纷响应,其中一位白发老者拄着狼骨权杖,声音嘶哑:“萧澈那小子狼子野心,给些粮草就想收买我们?当年他父亲杀了我们多少族人,这笔血债还没算!”
林晚端坐在王座上,玄色王袍衬得她面色愈发沉静。她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弯刀,那是北朔历代女王的信物,刀柄上镶嵌的绿松石在火光下泛着幽光。
“左贤王觉得,我们现在能打赢大靖?”她抬眼看向拔都,目光锐利如刀,“去年雪灾,牛羊冻死七成,库里的粮草只够支撑到开春。若不开通商路,不等大靖来打,我们自己就要内乱了。”
拔都涨红了脸:“那也不能用开放商路来换!他们的丝绸茶叶只会腐蚀我们的勇士,让他们忘了骑射!”
“勇士也要吃饭,也要过冬。”林晚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大靖的铁犁能让我们的土地多产三成粮食,他们的医术能治好部落里的瘟疫。这些,难道不比空喊口号有用?”
她起身走到帐中央,帐外传来牧民赶驼的铃铛声——那是从大靖运回的第一批货物。“我知道你们恨大靖,”她环视众人,语气带着罕见的恳切,“我母亲当年死在大靖的乱箭之下,这笔账,我比谁都清楚。可仇恨换不来粮草,换不来安稳。”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正是萧澈送的江南堤坝图,在烛火下展开:“大靖愿意教我们修水渠,教我们种水稻。等漠北能长出粮食,我们还用看别人脸色吗?”
白发老者冷笑:“女王怕是忘了,你流落在大靖多年,说不定早就被那边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帐内。拔都猛地抽出腰间弯刀,刀光映着他狰狞的脸:“若女王执意如此,休怪我们不认你这个王!”
帐内瞬间拔剑声四起,气氛剑拔弩张。林晚却缓缓拔出自己的弯刀,玄色的刀鞘落地,露出寒光凛冽的刀刃——那是萧澈少年时送她的生辰礼,如今已随她历经无数战场。
“我林晚,是先女王的女儿,是北朔的王。”她刀刃直指地面,声音冷冽如冰,“谁若不服,可来试试。”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里有少年时在将军府养伤的坚韧,有归国后平定内乱的狠厉,更有执掌北朔后的沉雄。拔都的刀在她的注视下,竟不由自主地垂下。
“开放商路,不是投降,是为了让北朔活下去。”林晚收刀入鞘,声音恢复了平静,“三日后,我将与萧澈在雁门关签约。谁若敢在此时生事,休怪我不念部族情谊。”
她转身走向王座,玄色的袍角扫过案几上的狼头印玺:“传我命令,所有部族即刻撤兵回牧地,胆敢滋扰边境者,斩!”
帐外的驼铃声越来越近,带着关内的气息,也带着新生的希望。拔都看着林晚挺直的背影,终究收了刀,与众人一同躬身:“遵女王令。”
三日后,雁门关城楼。
萧澈与林晚并肩而立,身后是两国放下成见的文武官员。当他们同时在盟约上落下印玺时,长风卷起苍狼旗与玄鸟旗,在空中交织成奇妙的弧度。
城下的商队正赶着满载货物的驼队穿过关隘,牧民与关内的百姓笑着交换物品,孩子们追着驼铃奔跑,笑声清脆得像碎裂的阳光。
林晚侧头看向萧澈,他正望着那片曾经战火纷飞的原野,眼底是前所未有的舒展。四目相对,无需多言,已懂彼此心中的重量。
他们都曾在仇恨与情谊间挣扎,在家国与个人间抉择。而此刻,他们用帝王的魄力,为两国挣来的不仅是停火的协议,更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这条路或许仍有荆棘,却已照进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