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与北朔的会盟地点选在了两国边境的雁门关。这座横亘在群山之间的雄关,千百年来见证了无数次刀光剑影,如今却罕见地褪去了肃杀之气。关楼两侧,大靖的明黄龙旗与北朔的玄色狼旗并排飘扬,猎猎风声里,竟透着几分奇异的和谐。
关隘内的会盟台早已搭起。青石板铺就的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中央摆着两张雕花木案,案上各置一方玉印——大靖的“受命于天”玉玺与北朔的“镇漠之宝”狼钮印,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案前铺设的红毯从台级一直绵延到关下,像一条连接两邦的纽带。
辰时三刻,马蹄声自南而来。萧澈一身玄色龙袍,外罩银白披风,骑在通体乌黑的“踏雪”神驹上,身后跟着二十名玄甲亲卫。他勒住缰绳在关前驻马,目光越过层层甲士,落在了雁门关的门楼上。那里,一抹玄色身影正凭栏而立,风拂动她王袍上的银线暗纹,如同一幅流动的星图。
林晚也看见了他。三年未见,他褪去了少年时的清朗,眉宇间多了帝王的沉凝,唯有那双看向她的眼睛,依旧带着熟悉的温度。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下城楼。
两排甲士齐齐拱手,甲胄碰撞声震得空气微微发颤。萧澈翻身下马,玄色龙靴踩在红毯上,一步步走向迎面而来的林晚。北朔的大臣们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大靖的使臣们也屏住了呼吸——这两位曾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君主,此刻的每一步,都牵动着两国的命运。
“陛下。”林晚在三步之外站定,声音平稳,带着北朔王室特有的清冷。
“陛下。”萧澈亦颔首,目光掠过她鬓边新添的几缕银丝,喉间微涩,“一路辛苦了。”
简单的问候里,藏着不必言说的千言万语。林晚避开他的视线,侧身引他走向会盟台:“盟约已备好,请陛下过目。”
登上台级时,萧澈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袖口,两人同时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分开。乌勒丞相与大靖丞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展开手中的盟约文书。羊皮纸与宣纸并列铺开,两种文字记录着相同的条款,墨迹未干,却仿佛已沉淀了千百年的重量。
“第一条,”大靖丞相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关隘,“大靖与北朔永结秦晋之好,大靖皇帝萧澈迎娶北朔女王林晚为后,两国互为姻亲,世代不相攻伐。”
风卷起文书的边角,林晚望着台下肃立的两国军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在将军府的梨树下,偷偷将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塞进萧澈手里。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暖,只是那时的他们,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将彼此的名字刻进两国的史册。
“第二条,”乌勒丞相接过话头,苍老的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两国开放边境七处互市,雁门关为总市。大靖以粮、铁、布帛交易北朔皮毛、玉石、良马,关税各取三成,用于边境防务与灾民救济。”
萧澈的目光落在台下的商队身上。那些来自大靖的绸缎商、粮商,正与北朔的牧民比划着交易,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他想起去年冬天,林晚派密使送来的北朔灾情图,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都是冻饿而死的百姓。此刻再看,忽然觉得这纸上的条款,比千军万马更有力量。
“第三条,”两国丞相异口同声,“若遇草原蛮族或海外倭寇侵扰,两国须共出兵力,协同防御。大靖出粮草军械,北朔出骑兵勇士,所得战利品均分。”
镇北将军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他想起十年前与蛮族作战的惨烈,那时大靖与北朔正打得不可开交,蛮族趁机掠夺了三座边城,无数妇孺惨死。若早有这样的盟约,那些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诸位可有异议?”萧澈的目光扫过两国大臣,声音沉稳如钟。
无人应答。关隘内静得能听见风穿过箭楼的呜咽,以及远处商队的驼铃声。
林晚拿起案上的狼毫笔,北朔的墨锭带着松木的清香。她蘸了墨,在宣纸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字迹依旧带着几分大靖书法的圆润,却多了北朔文字的凌厉。萧澈接过她递来的笔,在羊皮纸上签下“萧澈”二字,笔锋苍劲,力透纸背。
当两方玉印同时盖在文书上时,一声清脆的鸣镝划破长空。雁门关外,大靖的步兵方阵与北朔的骑兵队列同时举兵致敬,甲胄如林,旌旗蔽日,却没有半分杀伐之气。
“礼成!”司仪官高声唱喏。
萧澈转身看向林晚,阳光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仿佛将两段割裂的过往重新缝在了一起。他忽然想起她及笄那年,他偷偷送她一支白玉簪,她红着脸说“等我嫁给你时再戴”。后来她走了,那支簪子被他收在锦盒里,一晃就是十年。
“北朔的春天,该回暖了。”林晚望着关隘外抽芽的柳树,轻声道。
“大靖的玉兰,也快开了。”萧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朕在御花园种了一片,等你回去看。”
“回去?”林晚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盟约既成,婚期定在三月初三。”萧澈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正是那支温润的白玉簪,“朕亲自来接你,回长安。”
阳光穿过他的指缝,落在簪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林晚望着那支簪子,忽然想起将军府的梨花,想起城门口未说出口的告别,想起战场上他故意放过的那支冷箭。原来那些深埋心底的情愫,从未被岁月磨灭,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两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关隘内响起了欢呼声。大靖的士兵与北朔的牧民互相递着酒囊,商人们忙着清点货物,孩子们追逐着落在红毯上的花瓣。乌勒丞相捋着胡须,看着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人,忽然对身边的太傅笑道:“你看,这雁门关的风,好像都变甜了。”
太傅点头,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是啊,往后,这里该叫‘和平关’了。”
萧澈将白玉簪轻轻插在林晚的发髻上,冰凉的玉质贴着她的头皮,却带来一阵暖意。他低声道:“这一次,不会再错过了。”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按住发簪,指尖微微发颤。风拂过会盟台,卷起两份盟约文书的边角,猎猎作响,像是在为这段跨越国界的姻缘,唱着最悠长的祝福。
远处的草原上,牧民们开始唱起古老的歌谣,商队的驼铃也附和着节奏。雁门关的春天,终于在刀光剑影的过往里,迎来了真正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