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里,惟有小人在跳舞。
而正片里,沉重而紊乱的脚步声充斥上清派的每一个角落。
一行人来到修道房。临碣道人与不阿道人抢着摇摇椅,结果鸟窝差点被张果老掏了。张果老对墨自杨说:
“奇耻大辱啊,果老何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让人欺负到家里来、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而无可奈何?”
墨自杨眼角又垂泪。张果老说:
“让小墨见笑了。”
张卿都说:“吾辈无能,牵连果老蒙羞。”
“蒙羞算什么?上清建派以来最大的考验到了。若是一般毒物也就罢了,却偏偏是名花有主的驱力夜息香,是嫁祸?是联手?凶手又意欲何为?请诸位踊跃发言。”
临碣道人说:“驱力夜息香乃正滇门旗号,这恰恰说明正滇门与凶手之间当无直接关联。何者?因为正滇门绝无胆量公然下毒对抗上清,况且数百年来上清与其、乃至与整个武林均无冤无仇。”
“三师弟所言甚是。”张卿都脸上疑云密布,“只是驱力夜息香既为正滇门之宝,却为何会落到凶手手中?”
“当下无解,但可以将它当作一条线索。”
“看来得跑一趟正滇门了。”
不阿道人请命:“不阿愿往。即便无果,但拿回解药是底线。”
张卿都说:“有劳不阿了。冬路崎岖,且值年关,一来一回当需三四个月的路程,多带些人马,以便照应。上清之内,随你调度。”
“谢掌门周详。”不阿道人来到临碣道人面前,鞠一躬,恭敬地说:“不阿斗胆点名临碣观主座下弟子单于是、淳于非。不阿此行带上他二人足矣,望临碣道兄成全。”
“掌门说了,随你调度。你这个人就一木头,却长了两颗宝石般的眼珠子,看人真准,他俩顶你一整个执青宫。”临碣道人说,“回来带点特产,听说那鬼地方的人美价廉。”
张卿都说:“单、淳二人文武全才、智勇兼备,上上之选。你们稍作整顿,明日启程。”
不阿道人说:“不阿得令。”
“这是一件要事没错,但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观沧道人说,“凶手,凶手怎么抓?”
临碣道人说:“抓不到啦。”
“抓不到就不抓了?”
“怎么抓?人家压根儿不怕你抓。案发当天,人家本有大把机会逃走,但为何故意留下来等着你关门捉贼?答案就是,人家有十足的把握让你白忙活一场。这叫杀人诛心。”
“请正确使用人称代词。”
“再说眼前那六十个宝贝烂作一团——凶手手中自有解药,但绝不会轻易使用,他们会让局面继续烂下去。”临碣道人逼近观沧道人,“简单说也就一句,只要人家摆烂,你就无从下手。”
观沧道人躲闪着:“请正确吐纳口水。”
“这是洗脑水,洗猪脑用的。”
张卿都顾虑重重地说:“凶手死皮赖脸地耗在上清不走,看来目的不仅仅是窃书这般简单了。譬如,凶手万一修得《三十九章经》,是不是就要将整个上清据为己有?”
观沧道人说:“《三十九章经》想修得就修得?状元年年有,而张果老一个世纪才出一个。再过一个世纪,也没人修得了。”
“大师兄太过武断了。切莫轻视了年轻人的力量。我就看好黄庭观的单于是与淳于非二人的潜质。”
“你眼睛大,我说不过你。”
“某某人的眼睛最大,”临碣道人对着墙壁说,“不过是被三百斤肉挤没了而已。”
“别玩啦。”不阿道人又急了,“抓又抓不到,留也留不得,这怎生是好?这些日子,上清业已人心惶惶,倘若凶手旷日持久地潜伏下去,别说练成《三十九章经》,人哪怕啥事不干,上清也自动废了,名存实亡。”
临碣道人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也许凶手就是想这样慢慢地玩弄上清,玩弄上清里的每一个人。”
不阿道人大声质疑:“这不是蚁穴,是大坑。”
“建议你往后随身携带新华字典。”
“新华是什么鬼东西?”
“说快了牙齿跑风行不行?我说的是上清派所著的清华字典。”
“行行行。赶紧往下说。”
“事情其实已经很明了了——凶手所为绝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人家很清楚咱的第一反应就是求解药,因为毕竟有五十八名弟子需要解救。但就算咱拿回解药,能保证人家不再二次下毒吗?有二次就有三四五次,怎么办?将正滇门的解药全部买回来,还是请他们全家搬到这里上班?”
“严查每个人的私人物品不就得了?”
“好可爱的不阿道人。”临碣道人打了个大号的哈哈,“驱力夜息香与普通香囊无异,根本无从分辨,虽说清空所有私人物品,貌似可以清除毒物,但其实也是隔靴搔痒,无法杜绝后患。何者?因为凶手一定会有后续手段。甚而说,上清内部还有他们的同党,甚至是一窝同党。这绝非危言耸听,否则他们不敢如此嚣张。”
张卿都问:“师弟有无对策?歪点子也行。”
“对策没有。有歪点子,很歪的那种。”
“歪出来看看。”
“将六十个人全砍了。”
“这不叫歪点子,这叫馊主意。通不过。”
“掌门师兄会错‘砍’的意了。”
“抱歉。劳请师弟详解。”
临碣道人踱步,趁人不注意顺走了张果老的水杯,一口干了。他说:“四十年前,我上清于蓬莱开设分舵,与朝廷联手清剿海盗,经过二十余年艰苦卓绝的斗争,杀敌无数,终迫使残余海盗南逃南海,不敢北犯。尔后我上清撤回所有功勋教徒。自此,分舵再无经营,惟每年派遣寥寥数人轮值。”
又说:“提及此陈年旧事,我并非是在赞颂大师兄时任分舵掌门,屡取海盗首级于涛涛怒海之中,而是想说……”
“常言说得好,好汉不提当年勇,梅花不提前世绣。”观沧道人谦虚地插了一嘴,“英雄迟暮,不说也罢。”
不阿道人怒道:“既然不说,你个死胖子还插什么鸟嘴?”
“你到底站谁一边?”
“谁不晓得我不阿是大上清第一摇摆人?”
“这叫两面三刀。”
“我想说的是,”临碣道人来到窗前,推开窗户,遥指东北方向,“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将此六十人送往蓬莱分舵。”
“万万不可。”不阿道人马上又摇摆了,“此计太狠太狡诈,以这样的方式撵走凶手,将伤及五十八位无辜同门弟子的身心,恐也将动摇上清的向心性与团结性。我不阿坚决反对。”
“狠与狡诈从何说起?你不阿反对有何屁用?这法子叫委曲求全,想再好听一点说,也可以叫忍辱负重。但这也仅仅是第一步棋而已,绝非弃五十八位同门弟子于不顾。”
“第二步第三步棋呢?”
“不告诉你。”
“老子不想知道。第一步就通不过——绝非弃五十八位同门弟子于不顾?大言不惭,这叫流放了都,流放也就罢了,关键是这样一去,五十八兄弟伙岂不沦为人质?”
“留在上清就不是人质了?这是世界上最高级的人质,要挟你不说,你还得花钱帮人家养着供着。”
不阿道人一时语塞。临碣道人又说:
“既然如此,倒不如送凶手一个顺水人情。”
又说:“为何说是人情呢?因为人质是凶手的命根子,与上清讨价还价的资本,他们不敢伤害人质。伤害人质,对其有百害而无一益。去到蓬莱也一样。去到蓬莱,他们的活动空间反而小了。”
关上窗。又说:“既然人家那么想玩,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以退为进,好好地陪人家玩一场,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又说:“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转移战火,而不是任其在上清内部蔓延。也借机切断凶手与上清内部同党之间的联系。”
不阿道人闻言,啪地坐回蒲团。观沧道人说:
“对于眼下处境而言,此乃上策无疑。只是明面上重启分舵,等于说白送一座江山给凶手,此事传将出去,上清颜面何存?”
临碣道人说:“兴亡与颜面孰轻孰重?试问古往今来,几多英雄豪杰、几多丰功伟业最终毁于颜面之上?”
又说:“没错,上清是折了颜面,但对上清的敌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颗烟雾弹?即便那凶手乃诸葛亮重生,也不会料到咱们会使出这种损招;而其内应,也将无的放矢,也终将露出马脚。为什么呢?”
又说:“来两句豪言壮语。因为再狡猾的狐狸,也洗不去一身臊;因为再寒冷的冬季,也总有破冰的一天。”
不阿道人啪地又站了起来,呼呼地来到张卿都面前,命令式地进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出使正滇门,记得戴帽子。”张卿都说着摸了一下他的大光头,接着也起身来到窗前,开窗,又说:“重启分舵,使得我上清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从而行稳致远。此计可行,只是谁来担任分舵的领头羊呢?这可是一个艰巨且危险重重的任务。”
临碣道人说:“大师兄轻车熟路,非他莫属。”
“有一说一,您这不是妒贤嫉能,纯属排挤吗?”不阿道人再度摇摆,“那么大年纪的一个人,这不是要人家送命去吗?”
“要不然你去如何?”
不阿道人哑口无言。
“早知尿床,老子一夜不睡。”观沧道人眼看躲不过去了,不由哀声叹道,“若老子当年不回上清,而是长驻蓬莱,今儿早就成仙了,又怎会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呢?”
又说:“英雄迟暮,小人得志。”
临碣道人说:“大师兄承认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观沧道人反问:“依小人说呢?”
“我也说是。”
“三师弟料事如神。”
“那就换个能人去吧。”
“三师弟高明远识,上清之幸也。”
“虽说天下无奇不有,但观沧讨好临碣?”不阿道人不忍直视,摇头叹气,“傻和尚唱歌,太离谱了。”
“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谁是傻和尚?还傻愣着干吗?赶紧回去陪陪老相好的,明早就走了。”观沧道人说,“拿到解药,直接送往蓬莱分舵;若有他变,速回上清。”
不阿道人说:“轮不到您指手画脚。贱人。”
“信不信老子一屁股坐死你?”
“信。这个不得不信。”
张卿都问临碣道人:“师弟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古得月。”临碣道人不假思索。
张卿都一听,重重地呼出了一口长气。然而,临碣道人的口气却突然一反常态,冷如霜雪:
“海盗,复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