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洲的风带着草木清香,吹在脸上时,我才真正有了“活下来”的实感。
小船靠岸时,晨光正漫过青灰色的城墙,守城的士兵看到李春盛的帷帽,虽面露惊疑,却没敢多问。
回到王宫时,太医早已在寝殿等候。李春盛被带去处理伤口,我则径直奔向药庐。医师正在整理晒干的蕙兰,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的活计,眼神里带着了然的疲惫。
“庆生的事,”我开门见山,声音因一路的风尘而沙哑,“除了冰窟的寒脉,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让他……再撑得久一点?”
此次海龙洲一行,我知道凭我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接近海龙洲王宫,更无法接近禁地。我需要找到办法,让庆生能撑更久的时间。
医师沉默着摇头,将一束蕙兰插进青瓷瓶:“小仙师,生老病死是天道轮回,强行逆天……”
“我知道逆天难。”我打断他,指尖攥得发白,“可他是为我死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连个全尸都留不住。三个月太短了,我找不到复活他的方法,至少……至少让他再多撑一阵。”
医师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我,带着几分悲悯:“寒脉之气已是七洲至阴之物,再强的法术,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蚀。”
“没有例外吗?”我往前走了一步,膝盖突然一弯,竟直直跪在了他面前。药庐的青石地面冰凉刺骨,透过薄薄的衣袍渗进来,却远不及心口的寒意,“医师,我知道你有办法。桑榆洲的古籍里一定记载过,求你告诉我。”
医师被我的举动惊得后退半步,慌忙去扶我:“小仙师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起来。”我固执地跪着,目光死死锁住他,“庆生才二十二岁,他本该有很长的人生……我欠他的,总得还一点。”
窗外的鸟鸣清脆,药庐里却一片死寂。
医师看着我,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卷泛黄的竹简,放在我面前:“这是前朝大巫留下的秘法,叫凝魂罩。以修士金丹为引,耗尽毕生修为,可在逝者身周结出防护罩,百年内尸身不腐,残魂不散。”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鼓:“但代价是,献祭修为的人,会彻底沦为凡人,经脉尽断,再无修炼可能。”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随即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是沦为凡人?”我拿起竹简,指尖划过那些古老的文字,“没关系,我同意。”
“你疯了!”医师一把夺过竹简,镜片后的眼睛瞪得通红,“你可知金丹意味着什么?那是你苦修多年的根基!没了修为,你如何对抗龙昭?如何在这乱世立足?”
“我不在乎。”我看着他,眼神无比坚定,“庆生为我丢了命,我不过是失去修为,算得了什么?大不了从头开始,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庆生刻的木牌,放在桌上,“就这么定了。请医师告诉我,该怎么做。”
医师看着我,又看看桌上的木牌,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讲解秘法的步骤。
竹简上的文字晦涩难懂,他却讲得极细,连最细微的灵力运转都一一标注出来,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傍晚时分,我刚将秘法记熟,李春盛就推门进来。
他眉骨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缠着白色的纱布,却依旧挡不住眼底的红血丝。
“医师都告诉我了。”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疯了吗?为了一具尸体,值得吗?”
“他不是尸体。”我平静地看着他,“他是庆生。”
“可你失去修为,怎么对抗海龙洲?怎么保护自己?”李春盛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那庆生呢?”我反问,声音陡然拔高,“谁又为他想过?他死的时候,你看到了吗?他笑着说换我护你,胸口插着魔剑,血淌了一地……李春盛,我救不了他,至少让我守住他最后一点念想,你们都觉得我疯了,可是我没疯,我清醒地很,用我的修为换庆生地一条命,我觉得值。”
李春盛的手猛地松开,踉跄着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药庐里的蕙兰香气弥漫,带着一丝苦涩。
我看着他受伤的眉骨,突然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了修为,我还有脑子,还有这双手,我还有一把子力气,总能找到别的法子。”
“可……”
“别劝了。”我拿起桌上的竹简,“今晚子时,就在冰窟。麻烦你……为我护法。”
李春盛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他才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好。但你记住,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后悔。”
“我不会后悔。”
子时的冰窟,寒气比往日更重。
庆生的冰棺被移到中央,周围点燃了七盏长明灯,火光在寒气中微微跳动,映得冰棺里的少年面容愈发清晰。
我盘膝坐在冰棺前,按照秘法所说,开始运转丹田处的金丹。
灵力顺着经脉缓缓流淌,最后汇聚在掌心,发出淡淡的金光。这是我修炼多年的根基,是我对抗魔物、保护他人的依仗,此刻却要亲手碾碎。
可我不觉得可惜,只觉得自己能为庆生做的还不够。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比敛息丹的反噬强烈百倍。
金丹在丹田处碎裂,灵力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顺着手臂注入冰棺。
冰棺表面渐渐浮现出一层淡金色的光罩,将庆生笼罩其中,那些原本隐隐消散的残魂,竟在光罩里凝聚成淡淡的虚影。
“落师父……”
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了庆生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恍如山的水汽。
我笑了,眼泪却忍不住滚落,滴在冰面上,瞬间凝结成珠。
失去灵力的身体变得格外沉重,经脉像被抽走了骨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瘫坐在地,看着那层越来越厚的光罩,心中一片空茫,却又异常踏实。
李春盛走过来,将一件厚厚的披风裹在我身上。他没说话,只是扶着我,一步步走出冰窟。
外面的月光很亮,照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泛着温润的光。我抬头望去,桑榆洲的星空格外清澈,星星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以后,要多麻烦你了。”我笑着说,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李春盛没说话,只是扶我的手又紧了紧。
我知道,失去修为只是开始。未来的路会更难走,但我不后悔。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