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嘀——”
“嘀——”
悠长的鸣笛声再一次响起。列车缓缓地停下。车门上方的电子屏幕里显现出的线路图再次发生变化。位于线路图上方的箭头再次移动，指向线路图中的倒数第二个站点。看上去空无一人的站厅显露在车厢内部的每一名乘客的眼中。
重新把脑袋倚靠到座椅顶端的齐承光抬起双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双手轻轻地拍自己的脸，尽可能地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随即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确认自己的随身物品仍然在原位，一边走出车厢。等到他和其他下车的乘客全部下车之后，整列地铁之内的乘客数量便减少到能够数得清的程度。除那几个打扮得五颜六色的女孩之外，再也没有哪几个乘客挨在一起坐。
齐承光不紧不慢地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扶梯，乘坐扶梯来到上层站厅，随即走向自己要去的出站口，扫二维码，出站。通过闸口之后，他独自穿过空旷的通道，走向连接自己要去的出入口的扶梯，登上缓缓向上运行的扶梯，用一只手握住扶手，并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口袋里的手机。走出地铁出入口之后，他用力呼出一口悠长的浊气，再尽全力吸入一口凉气，随即抬起头，注视漆黑一片的夜空。此时此刻，整片夜空中完全看不到月光，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星光，甚至连轮廓模糊的云层都看不见，只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暗。除地铁出入口的灯光之外，足以照亮他周围的整片区域的光芒只有显得有些微弱的昏黄色路灯光。好几道耀眼的光芒先后从地铁出入口旁边的金属围墙表面反射出来，并依次射向他的眼睛。一整排宽阔而庞大、由大量金属板组合而成的金属围墙沿着地铁出入口的一侧向两个方向延伸，一直延伸到两个不同的路口边缘，把一大片空地牢牢地围住，并把整条人行道上的一部分空间也覆盖住。每一块金属板的表面都布满各种各样的污渍、划痕和凹痕，其中一部分金属板的表面还有残缺不全的纸质小广告或者涂鸦痕迹。地铁出入口周围的人行道区域之内完全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影，只有车行道上偶尔会驶过一两辆发出刺眼光芒的车。
齐承光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穿过一片被金属板挤占得只能让两个成年人并排穿过的区域，随即穿过正前方的路口，再沿着正前方的路一直往前走。不一会儿，一大片高楼便从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显现出来，并在他的眼中逐渐变得高大起来。从外观上看，这一片高楼很明显是居民楼，与大型商务楼、大型公共设施完全不一样。在地铁口周围的大片区域之内，只有它们这一片足够高大的高层建筑，其他区域要么只有普通的中低层楼房、要么全都是已经被金属围墙包围的空地。正是因为如此，无论是在地铁站周围的整片街区之内，还是在完全看不到任何自然光源的夜空之中，这一片高楼都显得十分突兀。几栋高楼十分密集地挨在一起，从远处看，就像是完全连接在一起的一整栋建筑物一般。高楼里面的大多数房屋都亮着灯，每一栋楼表面的灯光和阴影都组成不同形状的密码状图案。
不一会儿，齐承光便走到被护栏围起来的小区的正门口。他不慌不忙地把目光投向位于小区正门边缘的保安亭，扫视端坐在保安亭里的椅子上的老保安，再把目光投向停放在小区入口的几辆电动车。一道特别耀眼的灯光从小区大门的顶端照射下来，照亮悬挂在小区大门横梁顶端的“新晨光北苑”五个大字。另外一道灯光则从正对大门的一整片草地的边缘位置升起来，照亮位于草地边缘的几棵小树，也照亮竖立在路边的一块路牌。写在这块路牌表面的字不是道路的名称，而是“我在新晨光北苑很想你”。几个模糊的人影分别在连通几栋高楼的道路之间穿梭，每一个人都显得行色匆匆。
齐承光掏出自己裤兜里的门卡，刷卡进门，随即沿着小区门口的道路向位于小区最北侧的一栋高楼走去。他走到大厅门口，再次举起门卡，刷卡进入大厅，从同样坐在椅子上、同样看上去像是已经睡着的另一个老保安身前穿过，走到电梯厅之内，按下墙面上的上行按钮。一栋电梯的大门当即打开，并发出低沉而刺耳的摩擦声。他走进电梯，按下写着“23”的数字按钮，随即闭上眼，尽可能地让全身骨骼和肌肉都放松，呼出一口浊气。
电梯很快便到达二十三层，丝毫没有中途停留。电梯门刚刚重新打开，两张崭新的小广告便从对面的墙壁上方显现出来。这两张纸质的小广告很明显是刚贴上不久的，不仅压住好几张老旧的纸质小广告的一部分，还把几块喷印的小广告各自遮挡住一部分。大量数不清的小广告在墙壁上的一大片区域之内互相堆叠、互相挤压，令大多数人难以看清它们的全部内容。
齐承光走出电梯，再走出电梯间，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向前走，连续穿过好几扇厚重而结实的金属大门，随即在一扇相对比较新的房门面前停下。这扇房门很明显是新换的，表面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也没有小广告和涂鸦，门上的锁也是崭新的密码锁。他抬起手指，输入密码，将密码锁打开，随即走进房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既没有开灯、也没有人活动的痕迹。位于房屋东侧的两间卧室全都房门紧闭，其中一间卧室的门缝里冒出灯光，另一间卧室则同样是一片漆黑。两扇宽阔的推拉门的内侧被卧室门缝中冒出来的灯光照亮，并反射出微弱的光芒。这两扇推拉门刚好将客厅分隔成两块大小不一的区域，把客厅当中紧挨阳台的那一部分切分成一个和原本的卧室差不多大的房间。刺激的音乐声和敲击某些东西的声音时不时地从冒出灯光的那一间卧室里传出来。
齐承光轻笑一声，关上大门，按下门边的开关，打开客厅里的灯，照亮客厅中仍然被保留为公共区域的部分，再打开鞋柜，换上自己的那一双拖鞋。他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同样只用推拉门分隔出来的厨房。厨房里自然同样是一片漆黑，只有冰箱表面的显示屏上冒出微弱的亮光。
“吱嘎——”
从冒出灯光的卧室当中传出的多种响声突然全部停止。紧接着，卧室的门缓缓地向内侧打开，发出微弱的摩擦声。一个圆滚滚的、顶部只贴着一层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薄薄头发的脑袋从房门里显现出来，再一点点地钻出来。那是一个身材矮小并且精瘦的青年男人。
“小路？”
齐承光忍不住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睁开双眼，把目光投向刚刚从卧室里走出来的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比他矮小、瘦削得多的人，正是他的两个室友之一，路嘉越。他记得，自从他搬到这套房子之后，只要在工作日里，他和路嘉越便几乎没有什么机会碰面。因为，路嘉越是个昼伏夜出的人，白天不起床、晚上不睡觉，而且很少出门，甚至很少离开自己的房间。
“唉呀，齐哥？”
路嘉越同样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先把目光投向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再用手掌整理自己身上松松垮垮、布满褶皱的上衣，随即把几乎快要从自己的双脚上掉下来的拖鞋穿好。
“你刚回来啊？”
“嗯。”
齐承光稳稳地点头，抬起双臂，用力地向上拉伸自己的双臂和肩膀，随即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把外套放到自己身边的单人沙发顶端。
“我刚下班。这几天，公司里面的活比较多。”
“哦……哦，是这样啊……”
路嘉越当即连续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张消瘦的脸庞上略微泛起很多天没有认真洗脸所形成的油光。
“那你得早点儿休息！别累坏啦！”
“我知道。”
齐承光再次点头，上前一步，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另外一间卧室。
“关铮还没回来吗？”
“他当然没回来啊！”路嘉越眉毛一扬，双手向两侧一摊，脸上露出坏笑，“鬼才知道他今天晚上又要到什么地方去约妹子呢！你应该明白啊！”
“哈哈。”
齐承光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干笑两声，随即抬起手掌，指向仍然笼罩在一片黑暗里的厨房。
“我准备去做饭。吃完饭之后，我还有点事要继续处理。你吃过饭了吗？”
“我早就吃过啦！我点的外卖！”
路嘉越轻笑两声，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轻轻地把房门关上。
“齐哥，你注意休息啊！别把自己给累坏！”
“哈。”
齐承光再次发出一声有些尴尬的笑声，张开手掌，用手指按压自己的额头。他缓慢地走到厨房边缘，打开厨房的灯，随即向冰箱走去。
吃完简单的晚饭之后，齐承光便立刻把锅和碗筷都收拾好，随即向把客厅分隔开的推拉门走去。他不紧不慢地打开推拉门表面的锁，把其中一扇门拉开，再打开足以照亮被分隔出来的这一片空间的灯。这一片介于余下的客厅和阳台之间的空间，正是属于他的房间。从表面上看，他的这个房间似乎和两个卧室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都摆放着几件最基本的简易家具，既有床，也有书桌、椅子、衣柜和床头柜。一台连接着电源线的笔记本电脑摆放在书桌的正中央位置，外壳表面显露出好几道不同形状的划痕和磨损痕迹。他重新关上推拉门，走到阳台门之前，把悬挂在阳台门边缘的窗帘拉上，随即坐到书桌前方，打开电脑。
“嗡嗡嗡——”
装在裤兜里的手机再次开始振动，并发出铃声。
齐承光轻叹一口气，从裤兜里拿出手机。这一次，从手机屏幕正中央显示出来的只有一个“妈”字。他按下接听图案，随即举起手机。
“喂，妈？”
“儿子，你还没有工作完吗？吃没吃晚饭啊？”一个有些焦急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当即从手机里传出来。
“唉呀……”
齐承光露出无奈的表情，咬紧牙齿，从牙齿缝中呼出一口低沉的气息，张开手掌，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调整到合适的角度。
“我刚吃完饭呢，自己做的饭……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完再和你们说吧……”
“啊？你怎么还要工作啊？你没下班吗？你还在公司里加班吗？”
“我已经回到家了，”齐承光用力地摇晃脑袋，放慢语速并加重语气，随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重新加快语速，“只不过，在我回家的路上，钱总又给我打电话，说是刚刚发布到网店上面的几件新产品的资料有问题，让我把它们改过来。我先把它们改完，然后就会去休息。”
“哦……哦，是这样啊……那你快点儿忙吧！忙完之后，记得早点儿休息！我和你爸都还没睡呢！看你刚才一直都没回消息，我们俩都着急呢！”
“唉呀，妈，我没事的……我很快就能忙完……不会花很长时间的……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齐承光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比较温和，随即把手伸向键盘，迅速地输入开机密码。看到电脑的桌面从显示屏上显示出来之后，他便立刻紧握住鼠标，先迅速地双击桌面上的工作软件图标，再打开网页浏览器。随后，他又打开网页收藏夹当中的一个网站页面，并让工作软件和网页浏览器的页面并排填满整个显示屏。他露出聚精会神的表情，整个人全身上下的疲惫和倦意似乎瞬间完全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