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鲨号”的甲板像块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铁板，浪赤脚踩在上面，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底能煎熟鸡蛋。

他盯着漆黑的海面，海水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 既有他自己的，也有那些被他撕碎的虎鲨的，还有…… 十八年前那个培养皿里模糊的影子。

他的鳃裂隐隐作痛，体内的鲨鱼基因似乎在躁动不安。

“又在跟大海眉目传情？” 苏西的声音带着消毒水味飘过来，手里举着支闪着寒光的针剂，“新的抑制剂，有效期三天。友情提示，这次加了榴莲提取物，味道比上次敷药的海带味销魂多了。”

浪接过针剂，眼皮都没眨就扎进胳膊。液体推注时的刺痛让他龇牙咧嘴：“你是故意的吧？上次用鲱鱼罐头熬药，这次加榴莲，想把我腌成南洋风味罐头？”

“总比让你变成见人就咬的鲨鱼强。” 苏西掏出酒精棉给他按住针眼，指尖突然顿住，“你鳃裂又发炎了？上周不是刚给你换过海藻敷料吗？”

浪含糊其辞地往海里瞥：“可能是昨天追金枪鱼时，被珊瑚礁刮了下。”

苏西挑眉，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放大镜，像侦探审案似的凑过去：“珊瑚礁刮的伤口会有锯齿状齿痕？而且这深度……” 她突然按住浪的肩膀，“你又跟虎鲨打架了？”

甲板上的海风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船员们打牌的吆喝声飘过来。浪的耳鳍（苏西坚持称之为 “耳后凸起”）微微颤动，这是他说谎时的小动作，就像人类紧张时会摸鼻子。

“好吧，” 他缴械投降，“那家伙抢我的渔获，还朝我龇牙。”

“然后你就把它的牙拔下来当纪念品了？” 苏西翻了个白眼，从医药箱里掏出瓶墨绿色药膏，“上个月是锤头鲨，上上个月是公牛鲨，浪，你再这么下去，南太平洋的鲨鱼都要集体移民了。”

药膏抹在鳃裂上时，浪疼得直抽气，却忍不住笑出声：“它们怕我？明明是它们对我故意伤害，我不得已正当防御。”

苏西被逗笑了，指尖却在药瓶标签上轻轻摩挲。那标签是她手写的，上面除了成分表，还有行小字：第 37 次抑制剂改良试验。她抬头看向浪的背影，他正望着海面出神，脊背的青鳞在月光下像撒了把碎钻 —— 美丽，却也危险。

“说真的，” 她收起玩笑的语气，“周明哲不简单。”

浪的背影僵了一下。

“我查了他的底细，” 苏西从口袋里掏出个防水笔记本，“表面上是家叫‘深蓝生物’的公司老板，实际上这公司三年换了五个名字，每次都在非法基因实验被曝光前金蝉脱壳。” 她翻到某一页，“更有意思的是，他的瑞士银行账户每月都会收到一笔匿名汇款，金额刚好够买一艘小型核潜艇。”

浪转过身，蓝色的瞳孔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有意思，那他跟‘探索者号’有关？”

“何止有关，” 苏西压低声音，“我找人黑进了国际海洋生物研究院的旧档案库，找到份 2038 年的事故报告。上面写着，当时船上有两位科学家 —— 首席科学家林岚，还有个助理研究员，名字就叫周明哲。”

浪的呼吸猛地一滞，耳鳍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这还是苏西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所有的平静都碎成涟漪。

“我还找到张照片，” 苏西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打印的黑白照片，“探索者号的实验舱，看见这个培养皿了吗？” 她指着照片角落一个编号为 769 的玻璃容器，“底座的暗门装置，跟你锁骨下的刺青图案一模一样。”

浪下意识地摸向锁骨。那里的波浪纹刺青是徐三教他刻的，老人当时说：“每个海之子都该有个标记，免得被海神认错。” 现在想来，徐三或许早就知道些什么。

“那我是……所以周明哲找的‘特殊深海生物’，其实是……” 浪的声音有些发颤。

“没错，是你。” 苏西直言不讳，“或者说，是当年那个基因编辑胚胎长成的你。”

甲板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是厨房的老陈在喊开饭。浪却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锁在仓库的夜晚，黑暗中全是村民们的窃窃私语：“他是海怪……”

“别胡思乱想，” 苏西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现在的你不是任人摆布的胚胎，你是‘白鲨号’的船长林克，是能在台风里救难民船的英雄。”

浪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英雄？一个背上会长出鳞片的英雄？”

“总比某些披着人皮的豺狼强。” 苏西合上笔记本，“我还查到，周明哲最近在跟一个神秘人接触。而黑市上有人说，某国军方的代理人，专门搜罗各种基因变异体，用来搞所谓的‘超级士兵计划’，希望这不是巧合。”

浪突然想起周明哲登船时的眼神，那种贪婪又狂热的目光，就像徐三说过的 “淘金客看见金矿”。他当时只觉得危险，现在才明白，那是猎人盯上猎物的眼神。

“看来得查查‘探索者号’了。” 浪突然说。

苏西挑眉：“怎么查？那船沉了快二十年了。”

“但它的黑匣子可能还在。” 浪指向海图上某个标记，“我知道个地方，是当年搜救队的秘密打捞点。徐三以前跟我提过，说那里的洋流会把沉船残骸卷进一个深海峡谷。”

苏西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突然笑了：“你该不会是想亲自下去吧？那里水深超过三千米，就算是你……”

“就算是我也得去。” 浪打断她，“我想知道真相。我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为什么是我？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还有，我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苏西沉默片刻，突然从医药箱里掏出个东西扔给他：“这是我们船队新研发的抗压潜水服，用了鲨鱼皮仿生材料，能扛住四千米水压。不过丑了点，像块发霉的海带。”

浪接住潜水服，触手冰凉，却让他心里一暖。

“对了，” 苏西像是想起什么，“我还查到周明哲有个怪癖 —— 他收藏了所有跟大白鲨有关的东西，从鲨鱼牙项链到《大白鲨》电影的蓝光碟。更离谱的是，他办公室里挂着张照片，是他跟一条被捕获的巨型大白鲨的合影，那鲨鱼的背鳍上，有个跟 769 号培养皿一样的标记。”

“所以他一直在找我。” 浪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不止找你，” 苏西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的公司最近在研发一种叫‘潮汐’的试剂，据说能检测并激活基因序列。我们截获了份残缺的实验报告，上面写着‘目标：强化肌肉纤维与深海抗压能力’—— 跟你当年被编辑的基因特征一模一样。”

甲板下的喧哗渐渐平息，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像首古老的歌谣。浪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突然觉得那些翻滚的浪花里，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明天一早，我去深海峡谷。” 他做出决定。

苏西点头：“我跟你一起去。我的潜水执照可不是买来的。”

浪想反对，却被苏西的眼神堵了回去。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小时候小满送给她的贝壳。

“对了，” 苏西突然想起个笑话，“你知道周明哲的公司为什么总换名字吗？我查到他每次被曝光，都是因为实验体逃跑了。有次跑了只基因编辑的章鱼，据说现在在夏威夷海滩当网红，会给游客表演解魔方。”

浪被逗笑了，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那下次见到它，可得请教下逃生技巧。”

“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苏西递给他一瓶鱼油，“补充点能量，明天要下潜三千米呢。对了，这鱼油是柠檬味的，没加榴莲。”

浪接过鱼油，突然觉得这瓶小小的胶囊里，装的不止是营养，还有某种更温暖的东西。他望着苏西走进船舱的背影，又看向漆黑的海面，第一次觉得那些藏在深海里的秘密，或许没那么可怕。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面对。他摩挲着手里的药，还有感受到鳃裂上因敷药后传来的舒适的冰凉感。

或许，他不必非要弄清楚自己是人还是怪物。

或许，他可以只是他自己 —— 浪，“白鲨号” 的船长，一个能在深海里听见浪花说话的人。

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和阴谋，就让它们来吧。他毕竟是从台风里活下来的人，还怕这点风浪吗？

他低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潜水服，绿色的，确实像块发霉的海带。

“苏西的审美，果然跟她的药方一样堪忧。” 他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向船舱，准备迎接明天的深海之旅。

而在马尼拉港的某个实验室里，周明哲正对着电脑屏幕上 “白鲨号” 的航行轨迹冷笑。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个精致的空玻璃罐，刻着个微小的编号：769。

“马上就要找到你了。” 他轻声说，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