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窑火重燃落坡前
书名:晚明残照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7173字 发布时间:2025-08-14

第二十七章:窑火重燃落坡前

 

落马坡的风裹着沙砾,打在废窑的断墙上“沙沙”响,像无数只细爪在挠。墙根下的衰草被风卷得打旋,露出底下褐黄色的泥土,混着碎砖和铁屑,一看便知是曾被烈火反复灼烧过的痕迹。赵老窑拄着柳芽削的枣木杖,杖头包着块磨亮的铁皮,他围着残垣转了三圈,每一步都踩得尘土飞扬。枯瘦的手指抚过熏黑的窑壁,指尖沾了层灰黑,凑近鼻尖一闻,突然咧嘴笑了——那是硫磺和铁矿渣混合的气味,带着股呛人的辛辣,竟和黑风岭的三环炉一个味。

 

“这窑底子是好的,”他往窑膛里啐了口唾沫,看着唾沫顺着砖缝渗进去的速度,喉结动了动,“黏土里掺了砂砾,经得住烈火。就是烟道堵了,得清出来,不然火走不动道,铁水烧不熟。”

 

陈将军派来的两个军户蹲在旁边,一个叫老金,脸膛黑得像烟熏过的炭块,眼角堆着褶子,手里总攥着把錾子,錾尖被磨得雪亮;另一个是他儿子小金,才十六岁,个子蹿得快,肩膀却还没展宽,胳膊上的肌肉像刚灌浆的玉米,看着嫩,抡起十斤重的铁锤却毫不含糊。听赵老窑说要清烟道,老金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粗糙的手掌搓了搓,摸出錾子就往窑顶爬,砖缝里的灰簌簌往下掉,落在他油亮的黑棉袄上:“俺们爷俩以前在军窑干过,这活熟。”小金也拎着把小撬棍跟上去,动作比他爹灵便,像只小猴似的扒着窑壁往上蹿。

 

柳芽和春桃带着莲儿、狗剩去附近的山涧挑水。涧水冰得刺骨,刚从石缝里渗出来的地方还结着薄冰,春桃的布鞋刚沾湿就冻成了硬壳,踩在石头上“咯吱”响,她却咬着牙,把水桶绳往肩上勒得更紧,绳痕陷进棉袄里,挤出层薄汗:“多挑几趟,把泥和匀了,窑壁得重新糊层黏土,不然烧到一半会裂。”莲儿梳着双丫髻,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年纪小,挑不动满桶,就用瓢往陶罐里舀,水溅在她冻得通红的手背上,立刻凝成了细霜,她却只顾着数陶罐里的水够不够,嘴里念叨着“一碗、两碗”。

 

胜儿裹着件打补丁的小棉袄,也跟着忙活,拿着根烧焦的树枝在空地上画圈圈,说是在画炮膛。圈圈画得歪歪扭扭,倒像串糖葫芦。狗剩怕他乱跑,把他拽到柴火堆旁,柴火堆是新拢的,堆着松枝和劈好的硬木,散着股松脂香。他从怀里掏出那本花名册,黄纸封面被磨得起了毛边,翻开泛黄的纸页给孩子念上面的名字:“这是铜锤大叔,他使的锤比你人还高,去年在桃花村,一锤就砸扁了清兵的头盔;这是马三哥,他能在马上换弹药,箭射得比鹰还准……”胜儿似懂非懂地听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小手却在地上画得更起劲,树枝划过冻土,留下深深的刻痕,像要把这些名字刻进土里。

 

三天时间像风一样快。当赵老窑把第一捧火扔进清理干净的炉膛时,柳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火是用干燥的松绒引的,“轰”地一下蹿起来,舔着黑黢黢的窑壁。老金父子轮流拉风箱,那风箱是用旧军鼓改的,鼓皮上还留着箭洞,糊着层补丁,拽动时“噗噗”地漏气,声音却洪亮,像头喘气的老牛,把火苗催得越来越旺,舔着窑壁发出“滋滋”声,像在啃骨头。

 

赵老窑光着脊梁,脊梁骨像串老玉米,根根分明,汗珠子从后脑勺滚到腰上,洇湿了那条系了红绳的裤腰——红绳是他早逝的媳妇给系的,说是能辟邪。他时不时往窑里扔块碎铁矿,矿石在火里“噼啪”炸裂,溅出火星,突然喊:“加松木!要劈成半寸宽的条子,烧出来的炭粉才够细!”

 

小金手忙脚乱地劈柴,斧头偏了,差点砍到脚边的铁砧,老金在风箱旁瞥见,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声音粗得像磨石:“慌啥?铸炮是细活,火急了铁水就糙,打出去的弹丸会炸膛!”这话倒和周大夯说过的一模一样,柳芽听着,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想起周大夯在黑风岭教他铸炮时的模样,也是这般瞪着眼骂人,骂完了却会偷偷把烤热的红薯塞给他,手背上的老茧蹭着他的胳膊,糙得暖心。那时周大夯总说,铸炮不仅是手艺,更是性命攸关的事,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你手里的铁,是要护着弟兄们的命的”。

 

第二天傍晚,窑火已经红透了半边天,映得周围的士兵都来看热闹。有个叫王铁蛋的伙夫,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扒着窑边的土坡看,嘴里的玉米糊糊都忘了咽;还有个伤兵,胳膊上缠着绷带,也拄着根棍子凑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炉膛,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陈将军站在坡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战袍,领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捻着花白的胡须,看着窑顶冒出的青烟在风中拧成麻花,突然问柳芽:“你们在黑风岭,一天能铸几颗弹?”

 

“最多三颗,”柳芽指着炉膛,火光映得他脸颊通红,“这窑比三环炉大,要是顺顺当当,一天能出五颗。”

 

“五颗不够,”陈将军摇头,眉头拧成个疙瘩,“镶黄旗的援军就快到了,他们带了十门红衣炮,炮身比水缸还粗,炮子儿能飞三里地。咱们得在他们来之前,攒够五十颗棱弹,不然落马坡守不住。”

 

柳芽心里一沉。五十颗,就算日夜不停地烧,也得十天。可陈将军说的援军,怕是等不了十天。他见过红衣炮的厉害,一颗炮子儿下来,半面城墙就塌了,碎砖里混着断箭和血肉,那景象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若是没有足够的棱弹应对,落马坡的石头防线,怕是经不住三炮。

 

夜里换岗时,老金偷偷塞给柳芽半块盐巴,盐巴用油纸包着,还带着点潮气。“俺看你是个实诚人,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金往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低,“这窑以前出过事,三年前烧炸了,窑顶塌了半边,死了七个窑工,都是俺以前的弟兄。陈将军心里愧疚,才把它废了。你们要是真能烧出好弹,不光是救了这坡上的弟兄,也是给自己挣条活路。”

 

柳芽把盐巴掰了一半给春桃,让她给赵老窑擦身子。老汉累得脱了力,躺在草棚里的铺草上直哼哼,草棚是临时搭的,用树枝和茅草撑着,漏下点点星光。春桃用布蘸着盐水往他背上擦,盐粒蛰得老汉“哎哟”叫,却也清醒了些,浑浊的眼睛望着棚顶,喃喃道:“火不能停……铁水得烧到发白,像熔了的银子,棱子才能铸得尖……”

 

第三天清晨,第一炉铁水终于出窑了。赵老窑让小金把模具埋在沙里,沙是从山涧淘来的细沙,筛得干干净净。他自己端着长柄铁勺,勺柄被火烤得发黑,颤巍巍地往模具里倒铁水。橙红的铁水像条小蛇,“嘶嘶”地钻进模具的缝隙,腾起的白烟裹着硫磺味,呛得人直咳嗽,莲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被春桃悄悄拉到身后。

 

“得等半个时辰才能开模,”赵老窑放下铁勺,手还在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急了会裂,棱子就不尖了。”

 

陈将军的亲兵来催了三次,那亲兵穿着件铁甲,腰里挂着把腰刀,每次来都皱着眉看沙堆,像是嫌他们太慢:“将军在帐里等着呢,让你们快点!”柳芽耐着性子守在沙堆旁,听着铁水在模具里慢慢冷却的声音,像在数自己的心跳。胜儿蹲在旁边,小手扒着沙堆,指缝里漏下的沙粒落在棉袄上,他也不拍,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也在期待着这颗棱弹的诞生。

 

终于,赵老窑喊了声“开”。柳芽赶紧扒开沙子,模具打开的瞬间,一道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那颗棱弹躺在沙里,棱角分明,像块被精心打磨过的黑宝石,尖得能戳穿木板,铁壳上泛着青灰色的光,比黑风岭铸的任何一颗都漂亮。

 

“成了!”柳芽把棱弹捧起来,沉甸甸的压手,棱角在掌心硌出红印,却一点不疼。他举着棱弹转了个圈,想让所有人都看看,眼里的光比窑火还亮。

 

赵老窑摸了摸棱弹,粗糙的手指抚过棱角,突然老泪纵横,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淌,滴在棱弹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周小子要是在,准得说这颗能打穿三层铁甲……”他的声音哽咽,想起了在黑风岭一起铸炮的日子,周大夯总爱拍着他的肩膀说:“老窑叔,等咱们打赢了,就把这窑挪到宁远城去,让城里的官老爷也看看,咱老百姓也能铸出好炮!”

 

众人簇拥着把棱弹送到陈将军帐前。帐里燃着盏油灯,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地图,地图上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圈。将军掂了掂弹丸,又让人找来块铁甲,那铁甲是从清兵手里缴的,厚得像块铁板,架在五十步外的木桩上。柳芽填好火药,火药是按周大夯教的比例配的,硝石七,硫磺二,炭粉一,用油纸包着,倒进炮膛时沙沙响。他瞄准铁甲拽动引线——“轰”的一声,棱弹带着哨音飞出去,像只黑鸟,正中铁甲中央。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咔嚓”一声脆响,像骨头被生生咬断。众人跑过去看,铁甲上被凿出个窟窿,棱弹的尖端正从窟窿里露出来,闪着冷光,像只挑衅的眼睛。

 

“好!”陈将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起来,茶水溅在地图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从今天起,你们就叫‘棱弹营’!老窑工当掌窑,柳芽管炮术,老金父子也调过来,咱们日夜赶工,五十颗弹,十天之内必须凑齐!”

 

士兵们爆发出欢呼,把柳芽和赵老窑抬起来抛向空中,老金在一旁咧着嘴笑,露出颗豁牙,小金则蹦着跳着,把手里的铁锤抛起来又接住。春桃抱着胜儿,站在人群外笑,眼角却挂着泪。这泪水里,有成功的喜悦,有对牺牲弟兄的思念,更有对未来的期许。狗剩从怀里掏出那本花名册,又摸出半截炭笔,把“棱弹营”三个字写在封面上,黄纸被他的手抖得厉害,笔画却用力,仿佛这三个字承载着千斤的重量。

 

入夜后,窑火依旧红得像团烧透的烙铁,把周围的石头都烤得发烫。柳芽坐在窑边,摸出怀里的“宁”字炮栓,炮栓上的刻痕被摩挲得发亮,和新铸的棱弹并排放在一起。月光洒在铁疙瘩上,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像黑风岭的弟兄们正隔着时空和他们打招呼。他仿佛能听到周大夯的声音,粗声粗气的:“柳芽小子,别偷懒,多铸几颗弹,替俺们多打几个清兵!”还有独眼龙,用那只水晶片眼睛反射着月光,嘿嘿笑:“等打赢了,俺请你喝宁远城的好酒!”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两下,敲得沉稳有力,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柳芽知道,这只是开始,镶黄旗的红衣炮还在来路,马蹄声越来越近,落马坡的风还带着杀气,但只要窑火不灭,棱弹不断,他们就有底气守下去——守着这片坡,守着这面龙旗,守着那些没能走到这里的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希望。

 

炉膛里的火“噼啪”作响,像在唱支滚烫的歌。柳芽往火里添了块松木,松木“滋”地冒起串火星,看着火苗蹿得更高,心里突然踏实了——不管前路有多难,只要这窑火还烧着,他们就能把棱弹铸下去,把仗打下去,直到把清兵赶回关外,直到孩子们能在没有铁腥气的阳光下,安安稳稳地长大。

 

接下来的日子里,棱弹营的众人开始了日夜不停地忙碌。老金父子熟悉军窑的运作,和赵老窑配合得十分默契。赵老窑负责把控火候和铁水的质量,他的眼睛像能看透炉膛里的每一丝变化,火色稍暗,就喊着加燃料;铁水泛青,就指挥着添铁矿,嗓子喊得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柳芽则专注于研究炮术,在坡上立了十几个靶子,有木桩,有铁甲,还有捆着草人的清兵军服,不断调整火药的配比和发射的角度,有时为了试一颗弹,能在炮位旁守到半夜,春桃来催他休息,他总说:“再试最后一次,这次准成。”

 

春桃和莲儿承担起了后勤的工作。春桃会算账,每天把粮食、柴火、矿石的数量记在块木板上,字迹娟秀却有力;莲儿手脚麻利,帮着缝补士兵们磨破的衣服,针脚细密,还会在袖口绣上朵小小的桃花——那是桃花村的记号。她们每天要挑大量的水,水缸总是满的,缸沿上结着层薄冰;准备食物,玉米饼子掺着野菜,虽然糙,却管够;还要照顾受伤的士兵,有个叫李拐子的伤兵,腿被炮弹炸伤了,春桃每天给他换药,他总不好意思地说:“让姑娘家受累了。”春桃就笑着说:“都是抗清的弟兄,客气啥。”胜儿则成了大家的开心果,他会学着赵老窑的样子,拄着根小木棍围着窑转,嘴里念叨“火候不够”,逗得众人直笑。

 

狗剩则成了柳芽的助手,帮着记录棱弹的数量和质量,哪个棱弹的棱角稍钝,哪个铁壳上有气泡,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还学着画一些简单的炮图,虽然比例不对,却能看出炮身、炮栓、引线的位置,柳芽看了,总会拍拍他的肩膀:“画得不错,以后跟俺学铸炮。”狗剩就红着脸低下头,手里的炭笔握得更紧了。

 

窑火日夜不熄,照亮了落马坡的夜空,远远望去,像颗跳动的心脏。一颗颗棱角分明的棱弹从窑中诞生,堆积在一旁,用稻草垫着,像一座小小的铁山,黑沉沉的,却透着股力量,给了坡上的士兵们莫大的鼓舞。士兵们训练归来,总会绕道来看一眼棱弹堆,有个叫张大胆的士兵,总爱拍着棱弹说:“有这玩意儿,咱就不怕清兵的铁甲了!”

 

陈将军时常会来看望棱弹营的众人,穿着双草鞋,裤腿卷到膝盖,上面沾着泥。他查看棱弹的铸造进度,拿起颗棱弹掂量掂量,又用手指敲敲,听声音脆不脆。每次看到堆积如山的棱弹,他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对柳芽和赵老窑赞不绝口:“好小子,好老汉,你们这是给弟兄们铸了道护身符啊!”他还从军中抽调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士兵来帮忙,有个叫王虎的,力气大得能抱动两颗棱弹,专管搬运矿石;还有个叫刘巧的,手巧,帮着打磨模具,让棱弹的棱角更锋利。棱弹营的效率提高了不少,每天能多铸出两颗弹。

 

然而,时间越来越紧迫。第七天头上,探马传来消息,那探马跑得满头大汗,马鞍上的汗渍湿了一大片,他勒住马,声音发急:“将军,镶黄旗的援军已经过了黑石渡,离落马坡不远了,预计不出五天就能到达!”这个消息像块石头扔进水里,在营里激起一片涟漪。士兵们训练得更勤了,刀枪碰撞的声音从早到晚不断;伙夫们也加紧舂米磨面,粮仓里的囤子堆得更高了。

棱弹营的众人更是加快了铸造的速度,几乎是连轴转。老金父子轮流拉风箱,胳膊甩得像风车,风箱的“噗噗”声和炉膛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像支急促的战歌。赵老窑年纪大了,熬不住夜,柳芽就让他白天掌窑,夜里自己盯着。赵老窑不肯,瞪着眼说:“俺是掌窑的,哪能让你个后生替俺受累?”硬撑着在窑边守了两夜,眼睛熬得通红,像兔子似的。

第八天清晨,赵老窑往炉膛里添矿石时,腿一软差点栽进去,幸好被旁边的王虎一把扶住。柳芽赶紧把他扶到草棚里,让他躺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老窑叔,你得歇着了,”柳芽急得直搓手,“这窑俺先盯着,你养好精神再说。”赵老窑喘着气,摆摆手:“没事,俺还撑得住,只要能多铸几颗棱弹,就算累死也值了。”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春桃按住了:“老窑叔,你听柳芽的,身子骨是本钱,倒下了谁来掌窑?”赵老窑这才不吭声了,闭上眼,嘴里还在念叨“加松木,加松木”。

柳芽看着赵老窑苍老却坚毅的脸庞,心里一阵感动。他知道,在这些朴实的百姓心中,都有着一股不屈的精神,为了保卫家园,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他转身回到窑边,拿起赵老窑的长柄铁勺,学着他的样子观察火色,心里默念:“老窑叔,俺一定把棱弹铸好。”

第四天夜里,也就是距离镶黄旗援军预计到达还有一天的时候,天空突然变了脸。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铺满了天空,接着就下起了大雨。雨水“哗啦啦”地浇在窑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大量的白烟,把窑顶笼罩得严严实实。窑里的温度骤降,铁水的颜色从亮白变成了暗红,像块冷却的烙铁。

赵老窑在草棚里听见动静,挣扎着要起来,春桃拦不住,只好扶着他往窑边挪。老汉看着窑里的火,急得满头大汗,指挥着众人:“快!找帆布来挡窑顶!多添燃料,把火催起来!”王虎和张大胆赶紧跑去找帆布,那是用来盖粮食的,粗麻布的,防水。他们把帆布扯开,用竹竿撑在窑顶,雨水顺着帆布边缘往下流,像道帘子。小金和刘巧则抱起劈好的硬木往炉膛里塞,木柴遇水,烧得“噼啪”响,冒出的烟更浓了。

柳芽站在窑口,用块铁板挡着雨,观察着铁水的变化。铁水还是不够热,泛着股死气沉沉的红。他想起周大夯说过,铁水烧到最旺时,会像太阳一样刺眼。“再加硫磺!”柳芽喊道,“少量加,让火更烈些!”老金愣了一下,硫磺加少了助燃,加多了铁水会脆,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紧舀了半勺硫磺粉递过去。

雨越下越大,打在帆布上“咚咚”响,像有无数人在敲鼓。众人浑身都湿透了,冷得直打哆嗦,却没人肯退到草棚里避雨。胜儿也醒了,裹着春桃的棉袄,站在远处喊:“烧旺点!烧旺点!”小小的声音在雨声里,却透着股劲。

经过一夜的奋战,天快亮时,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去,露出了鱼肚白的天空,空气清新得像洗过一样。窑火也重新稳定了下来,铁水恢复了亮白,像熔了的银子。但因为这场雨,棱弹的铸造进度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原本预计十天完成的五十颗棱弹,现在还差三颗没铸好,看来恐怕要拖延一天了。

柳芽心里十分焦急,他知道一天的时间可能会改变很多事情。镶黄旗的援军随时可能到,若是棱弹没准备好,后果不堪设想。他召集了棱弹营的所有人,站在窑前,看着大家疲惫却坚定的脸:“弟兄们,姐妹们,镶黄旗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虽然因为这场雨耽误了进度,但我们不能放弃,必须加把劲,一定要在他们到来之前完成任务!”

“对!加把劲!”老金第一个喊道,手里的錾子举得高高的,“俺们爷俩再熬一天,保证把棱弹铸出来!”

“俺们也帮忙!”春桃和莲儿异口同声地说,眼里闪着光。

众人纷纷响应,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他们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炉膛里的火越烧越旺,仿佛在燃烧着他们的斗志。赵老窑也来了精神,坐在窑边指挥,声音虽然沙哑,却透着股威严。

终于,在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最后三颗棱弹铸造完成了。当柳芽把最后一颗棱弹从模具中取出时,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有的靠着窑壁,有的躺在草堆上,大口喘着气,但脸上却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柳芽看着堆积如山的棱弹,五十颗,颗颗棱角分明,黑沉沉的,透着股慑人的力量。他心中充满了信心,仿佛看到了清兵被棱弹击中时的狼狈模样。他知道,有了这些棱弹,他们一定能够守住落马坡,给清兵一个沉重的打击。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和号角声,“呜呜”的,像野兽在咆哮。探马飞奔而来,在坡下勒住马,声嘶力竭地喊:“将军!镶黄旗的援军到了!就在山口!”

落马坡上,所有人都瞬间绷紧了神经。陈将军从帐里走出,拔出腰间的腰刀,刀光在阳光下一闪:“弟兄们,准备战斗!”

士兵们迅速各就各位,有的爬上炮台,有的隐蔽在山石后,张弓搭箭,手里的刀枪闪着寒光。棱弹营的众人也推着他们精心铸造的棱弹,来到了炮位旁,将棱弹一颗颗搬进炮膛边的弹药箱里。柳芽检查着炮栓,春桃帮着递火药,赵老窑则盯着炮口的方向,嘴里念叨:“对准了,对准了……”

窑火依旧在燃烧,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他们保卫家园的决心。风中,龙旗猎猎作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呐喊助威。一场恶战,即将在落马坡上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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