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棱弹初试落马坡
书名:晚明残照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6779字 发布时间:2025-08-14

第二十八章:棱弹初试落马坡

 

马蹄声像闷雷似的滚过山口,震得落马坡的碎石都在打颤。坡下的乱草被铁蹄碾得贴在地上,露出底下褐黄的泥土,混着去年的枯骨,在风中散着森然的气息。柳芽趴在炮台的青石上,青石被炮身烤得发烫,烫得他手心发麻。顺着炮口望下去,只见黑压压的清兵像蚁群似的涌过来,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甲片碰撞的“哗啦”声混着马蹄声,像条移动的铁河,要将这小小的山坡吞噬。最前头的是十门红衣炮,被八匹健马拉着,炮身黑沉沉的,比黑风岭见过的更粗壮,炮口对着坡上,像十只张开的巨兽之口,吐着死亡的气息。

 

“稳住!”陈将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手里握着杆长枪,枪杆被磨得发亮,露出细密的木纹,那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伙计。“等他们进入射程,听我号令再开炮!”他身后的亲兵举着那面龙旗,旗面被风吹得鼓鼓的,红得像团火,边缘处磨出了毛边,却依旧挺立,在一众灰衣士兵里格外醒目。陈将军的红脸膛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刀疤滚下来,滴在胸前的护心镜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柳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唇上起了层白皮,一碰就疼。手心全是汗,把炮身的铁柄攥得湿滑。他身旁的炮膛里已经填好了棱弹,铁疙瘩沉甸甸的,棱角硌着掌心,留下几道红痕,却奇异地让他心里踏实了些。赵老窑蹲在旁边,用块破布擦着炮身,破布是从阵亡士兵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带着点暗红的血渍。其实炮身早就被他擦得锃亮,连铁壳上的划痕都看得清,这不过是老汉缓解紧张的法子。他嘴里还在念叨:“准头得拿捏好,五十步外那个土坡,就是红衣炮的死穴——去年军窑的老魏说过,那炮架看着结实,其实榫卯处不经砸。”

 

春桃带着莲儿和胜儿躲在炮台后的石缝里,石缝狭窄,仅容三人蜷缩。胜儿被她死死捂住嘴,小身子却还在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眼睛却瞪得溜圆,望着坡下的清兵,睫毛上挂着泪珠,却硬是没哭出声。莲儿把火药罐抱在怀里,罐口用布塞得紧紧的,那布是她自己的头巾,绣着朵小莲花。她指节捏得发白,指缝里渗出血丝,见柳芽望过来,她咬着唇点了点头,露出半截小虎牙,意思是都准备好了。春桃的手按在胜儿的头上,另一只手握着把小刀——那是周大夯留给她的,说是危急时能防身,刀柄被她攥得发热。

 

清兵的先锋已经到了坡下的开阔地,那片地去年还是片麦田,如今被马蹄踏得坑坑洼洼。一个戴红顶帽的军官勒住马,那马是匹黑马,鬃毛修剪得整齐,打着响鼻。军官穿着件黄马褂,腰间挂着把弯刀,刀柄上镶着块绿玉。他手里的马鞭指着坡上,不知道在喊什么,声音尖利,像指甲刮过铁皮。接着,红衣炮被推到前排,清兵们开始卸炮架,动作熟练得很,有人往炮身下垫石头,有人用铁钎固定轮轴,显然是打惯了仗的。有个清兵炮手,脸上有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正蹲在炮口前,用块绒布擦着炮膛,动作慢悠悠的,透着股久经沙场的傲慢。

 

“这帮兔崽子,倒会选地方!”老金啐了口唾沫,唾沫在阳光下划出道白弧,落在他的黑棉袄上。他和小金守在另一门炮旁,那门炮比柳芽的稍旧些,炮身上有道裂缝,是前几年军窑炸窑时留下的。小金握着引火绳,那绳子是用麻绳浸了桐油做的,燃得慢。他手有点抖,绳头在风中晃悠,被老金瞪了一眼:“抖啥?等会儿让他们尝尝咱棱弹的厉害!想当年在辽阳军窑,你爹我跟着铸炮营,哪回不是把鞑子打屁滚尿流?”小金梗着脖子回嘴:“俺没抖,是风刮的!”话虽如此,耳朵却红了。

 

柳芽数着清兵的步数,心里默算着距离。三百步,两百五十步……红衣炮的射程比他们的铁炮远出近百步,这是明摆着的劣势。可陈将军说过,落马坡的坡度陡,有三十五度,清兵的炮不好瞄准,炮弹容易打高,这是他们唯一的优势。他想起周大夯教他的弹道计算法,用拇指比划着角度,嘴里默念:“仰角三度,偏左半指,风从东南来,得再调调……”

 

“一百步!”张大胆在左侧炮台喊了一声,他是个络腮胡大汉,原是猎户出身,射箭百发百中。此刻他手里的弓已经拉满,那弓是牛角做的,弓梢刻着只鹰,箭尖对准了那个红顶帽军官的咽喉,箭羽在风中轻轻颤动。他旁边的两个士兵,一个举着盾牌,一个往箭筒里塞箭,动作有条不紊。

 

陈将军猛地举起长枪,枪尖直指苍穹,枪缨在风中猎猎作响:“开炮!”

 

柳芽几乎是同时拽动了引线。“轰”的一声巨响,炮口喷出的火光把他的影子钉在石墙上,那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张牙舞爪的巨人。震得耳朵里嗡嗡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眼前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看见那颗棱弹拖着道白烟飞出去,在空中划了道漂亮的弧线,像颗流星,正落在红衣炮的队伍里。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动地,只有“咔嚓”一声脆响,像冰面裂开,又像骨头被生生折断。紧接着就是清兵的惨叫,比炮声还刺耳,有惊恐的,有痛苦的,还有慌乱的叫喊。柳芽赶紧再望,只见一门红衣炮的炮架被棱弹砸中,三根木柱断了两根,断口处露出白花花的木茬。炮身“哐当”一声歪在地上,炮口杵进泥土里,像条断了脊梁的狗。旁边的几个清兵被压在底下,有个清兵的腿被炮身压住,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另一个被棱弹的棱角划破了肚子,铁甲像纸糊似的裂开,血顺着裂缝往外涌,染红了身下的黄土。那个脸上带刀疤的炮手,此刻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插着块炮架的碎木,像只被钉在地上的蚂蚱。

 

“好!”陈将军的吼声里带着兴奋,震得他自己都咳嗽起来,“再来!专打他们的炮架!让这帮狗娘养的知道,咱落马坡的炮不是吃素的!”他的长枪往左侧一指,“张大胆,射那个红顶帽!”

 

老金父子那门炮也响了,“轰”的一声,震得旁边的碎石都跳起来。棱弹擦着一个清兵的头盔飞过去,那头盔被擦出道火花,清兵吓得从马上滚下来,摔了个狗啃泥。棱弹落在后面的马群里,把后面的马惊了,那马是匹白马,原是匹战马,此刻却扬蹄乱蹦,鬃毛炸开,把红衣炮的牵引绳都挣断了,绳头甩得“啪啪”响。后面的几门炮顿时乱了阵脚,有两门炮被白马撞得歪了方向,炮手们手忙脚乱地去拉马,有人被马蹄踹中,疼得嗷嗷叫。

 

清兵显然没料到坡上的炮这么厉害,红顶帽军官气得哇哇叫,从马上跳下来,一脚踹倒了旁边的一个小兵,骂道:“废物!都是废物!给老子把炮架好!”他指挥着剩下的红衣炮调整角度,几个炮手哆哆嗦嗦地往炮膛里填火药,手忙脚乱的,有个炮手把火药撒了一地,被军官一马鞭抽在脸上,顿时起了道血痕。很快,黑沉沉的炮口对准了坡上,炮口黑洞洞的,像在狞笑。柳芽心里一紧,知道最可怕的来了——红衣炮的炮弹是实心铁球,重三十斤,砸在石头上能崩起丈高的碎石雨。

 

“趴下!”陈将军猛地把他按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趴下,他的铁盔“咚”地撞在青石上,发出闷响。

 

几乎同时,“轰——轰——”几声巨响,地动山摇,仿佛整个落马坡都在摇晃。柳芽只觉得后背像被大锤砸了一下,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嘴里涌上股血腥味。碎石和土块哗哗往下掉,砸在他的头盔上“当当”响,有块拳头大的石头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砸在炮身上,迸出火星。等他抬起头,只见右侧的炮台塌了一半,青石碎成了齑粉,张大胆和两个士兵被埋在底下,露在外面的手已经不动了,张大胆那只拉弓的手,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手指蜷曲着。

 

“狗娘养的!”老金红了眼,眼里布满血丝,像头被激怒的公牛,就要往炮膛里塞棱弹,却被小金死死拉住:“爹!还没到射程!他们的炮比咱远,现在打就是白费!”小金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他死死抱住老金的胳膊,指甲掐进父亲的肉里。老金挣扎了几下,看着塌掉的炮台,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咽起来,像头受伤的野兽。

 

柳芽咬着牙爬起来,膝盖磕在石头上,磕出个血口子,他却浑然不觉。春桃从石缝里探出头,头发被风吹得散乱,脸上沾着泥土,眼里含着泪,像含着两颗星星。见他没事,她松了口气,又赶紧缩了回去,把胜儿搂得更紧了。他重新瞄准,看见红衣炮又在填弹,有个清兵正用个铜瓢往炮膛里倒火药,火药是黄色的,颗粒很细,倒进去时沙沙响。炮口冒着白烟,那是引信被点燃的信号。“快!”他对赵老窑喊,“再填一颗!用最快的速度!”

 

赵老窑手忙脚乱地往炮膛里塞棱弹,手抖得厉害,棱弹好几次都撞在炮口上,发出“当啷”声。柳芽伸手接过,猛地推进去,火药的硫磺味呛得他直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就在这时,第二波红衣炮的炮弹飞了过来,有颗炮弹擦着炮台飞过,炸在后面的山崖上,碎石像暴雨般砸下来,有块碎石砸中了赵老窑的胳膊,老汉“哎哟”叫了一声,却硬是没躲。气浪掀得柳芽差点摔倒,他死死抱住炮架,后背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棉袄被气浪掀起来,露出里面的皮肉,已经红了一片。

 

“开炮!”陈将军的声音带着沙哑,显然也被气浪冲了,嘴角挂着血丝。他的长枪不知何时断了,此刻手里握着把短刀,刀尖上还在滴血。

 

柳芽再次拽动引线。这颗棱弹飞得更准,像长了眼睛似的,直接钻进了一门红衣炮的炮口。只听“轰隆”一声闷响,比刚才的炮声更沉闷,那炮身竟被炸得裂开了道缝,像条被打碎的瓷器,青烟从缝里冒出来,带着股焦糊味,再也发不出炮弹了。有个清兵炮手被气浪掀飞,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摔在地上,再也没动。

 

“中了!”赵老窑乐得直拍大腿,忘了胳膊上的伤,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炮身上,晕开一小片红,“周小子说的没错!这棱弹能破铁甲,更能炸炮膛!当年在黑风岭,他就说过,这带棱的玩意儿,钻进炮膛里能把膛壁撬裂!”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混着脸上的泥土,糊成了花脸。

 

清兵的攻势明显慢了下来。红顶帽军官骑着马在阵前乱转,马鞭子抽得“啪啪”响,却止不住士兵的慌乱。有几个清兵开始往后缩,被他一刀砍倒在地,尸体滚了几圈,堵住了后面的路。他指挥着骑兵往上冲,想抢占炮台,那些骑兵穿着亮闪闪的铁甲,甲片上刻着花纹,举着马刀,刀光在阳光下刺眼,喊杀声震得人耳膜疼,像群下山的狼。

 

“放箭!”陈将军喊道,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依旧有力。

 

坡上的弓箭像雨点似的射下去,有火箭,有普通箭,箭头闪着寒光。清兵纷纷落马,有的被射中咽喉,有的被射中马眼,马受惊后乱蹦,把骑兵甩下来,被后面的马踩成肉泥。但后面的还是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冲,像股黑色的潮水。有个骑兵特别悍勇,胸前中了两箭,箭头从后背穿出,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依旧举着马刀往上爬,眼看就要爬上坡了,马蹄已经踏上了坡顶的碎石。柳芽赶紧抓起颗备用的棱弹,那棱弹是他亲手铸的,棱角格外锋利,他憋足了劲,朝着那骑兵扔了下去。棱弹带着旋劲砸在那骑兵的铁甲上,“咔嚓”一声脆响,铁甲被砸出个窟窿,鲜血喷涌而出。那骑兵哼都没哼一声就滚下了坡,马刀脱手飞出,掉在柳芽脚边,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好小子!”老金看得直叫好,也学着扔了颗棱弹,却砸偏了,砸在那骑兵的马屁股上,马疼得直立起来,把剩下的骑兵掀了下去。老金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娘的,差一点!”小金在旁边递给他颗棱弹:“爹,俺来试试!”他学着柳芽的样子,瞄准一个骑兵,使劲扔了下去,竟砸中了那骑兵的头盔,把人砸得晕头转向,从马上摔了下来。老金乐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小子,比你爹强!”

 

战斗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太阳爬到头顶时,像个烧红的铁球,烤得人头皮发麻。清兵的红衣炮已经被打坏了六门,剩下的四门也不敢再往前,远远地停在山口。骑兵也死伤过半,山坡下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血腥味顺着风飘上来,呛得人恶心。红顶帽军官见讨不到好,又有几个骑兵开始溃散,终于咬着牙,拔出弯刀,朝着天空挥了挥。撤退的号角声“呜呜”的,像在哭,声音悲凉,听得人心里发沉。清兵拖着尸体和坏炮,狼狈地往山口退去,有个清兵腿断了,被同伴拖着走,一路留下长长的血痕,在黄土上蜿蜒,像条红蛇。

 

“赢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接着就是震天的欢呼。士兵们从隐蔽处跳出来,有的扔掉武器,互相拥抱,有的跪在地上,朝着天空磕头,还有的趴在同伴的尸体上,放声大哭。张大胆被扒了出来,他被压在块石板下,只是受了些擦伤,头上起了个大包,像个大馒头。他摸着头上的包,咧着嘴笑:“他娘的,差点以为见不着太阳了。刚才梦见俺媳妇给俺做了碗红烧肉,香得很。”

 

柳芽瘫坐在炮台上,浑身像散了架,骨头缝里都在疼。他的棉袄被硝烟熏得发黑,后背的烫伤处火辣辣的,一动就疼。春桃跑过来,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泥,却笑得像朵花。她手里拿着块玉米饼,饼子上还带着点体温,递到他嘴边:“快吃点,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她的发髻散了,几缕头发沾在汗津津的脸上,眼角还有泪痕,却笑得格外好看,露出两颗小虎牙。柳芽张嘴咬了一大口,饼子又干又硬,剌得嗓子疼,却吃得格外香,眼泪混着饼渣往下咽。

 

赵老窑抱着颗棱弹,坐在地上直喘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他的胳膊被包扎起来,用的是春桃的头巾。他嘴里还在念叨:“五十颗……还剩四十二颗……够他们喝一壶的……刚才那下,要是再偏半尺,就能砸中那红顶帽的马……”老金父子也凑过来,小金的手被火药熏得漆黑,像戴了副黑手套,却举着颗没来得及用的棱弹,兴奋地说:“叔,下次俺来瞄准,保管比你打得还准!俺刚才数了,俺砸中了两个!”老金在旁边嘿嘿笑,露出颗豁牙:“这小子,随他爹!”

 

陈将军走过来,他的战袍被划破了好几处,露出里面的皮肉,渗着血。手里的短刀插回了鞘里,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他拍了拍柳芽的肩膀,力道不轻,却透着股亲近:“好小子,你这棱弹营,真是救了落马坡的命!”他弯腰捡起块棱弹碎片,对着太阳看了看,碎片边缘闪着冷光,“这铁打得匀,棱子也锋利,比军窑里的货色强多了。”他望着山口的方向,眉头却没松开,像块拧在一起的麻绳,“不过这只是开始,镶黄旗的主力还在后面,那可是多尔衮的精锐,比今天这帮杂碎厉害十倍。咱们得赶紧修补炮台,再多铸些棱弹,不然撑不住下一波攻势。”

柳芽点点头,又咬了口玉米饼,饼子渣掉在衣襟上,他也没拍。他望着坡下清兵撤退的方向,地上的血迹被太阳晒得发黑,像块丑陋的疤。又摸了摸怀里的“宁”字炮栓,炮栓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的刻痕磨得发亮。突然觉得,周大夯和独眼龙他们,仿佛就站在这落马坡上,周大夯叉着腰笑,露出两排白牙;独眼龙的水晶片眼睛在阳光下闪,正朝他竖大拇指。他们好像在说:“柳芽,打得好,接着干!”

“柳芽哥,俺去把剩下的棱弹搬过来?”小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年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眼里闪着光,像揣了颗小太阳。

“去吧,小心点,别磕着棱子。”柳芽笑了笑,声音有点哑。小金“哎”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了,老金在后面喊:“慢点!别毛手毛脚的!”自己却也跟了上去,脚步轻快得不像个中年人。

春桃蹲下来,用布蘸了点水,轻轻擦着柳芽脸上的烟灰:“后背疼得厉害不?等会儿俺去找军医给你看看,他有专治烫伤的药膏,是用蜂蜜和草药调的,可管用了。”她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宝贝,指尖带着点凉,擦去烟灰后,露出他被晒得黝黑的皮肤。

“不碍事,”柳芽摇摇头,“比起黑风岭那次炸窑,这算啥。”他想起黑风岭的火,比落马坡的窑火更烈,把半边天都烧红了,周大夯就是在那次没的,想到这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

赵老窑拄着枣木杖站起来,腿有点麻,踉跄了一下,被莲儿赶紧扶住。莲儿手里还抱着火药罐,另一只手搀着老汉,像扶着自己的爷爷:“老窑爷,俺扶你去草棚歇歇,俺给你留了碗米汤,还热着呢。”老汉“哎”了一声,拍了拍莲儿的手:“好闺女,还是你疼俺。”

陈将军让人去清理战场,把能用的箭簇、火药都捡回来,又让人抬着木板去修补塌掉的炮台。张大胆头上包着块布,正指挥着几个士兵搬石头,嗓门比刚才喊杀时还大:“往左边点!对,就那儿!把那根断木垫底下,结实!”

柳芽也站起身,春桃想扶他,被他摆手拒绝了:“俺去窑那边看看,得赶紧开窑铸弹,耽误不得。”他望着远处坡下的窑火,那火还在烧,青烟袅袅,像条细长的带子,系着天和地。刚才打仗时,窑工们没敢停火,赵老窑说过,窑火一灭,重新烧起来就费功夫了。

“俺跟你一起去。”春桃把胜儿交给莲儿,让她带去草棚,自己拎起地上的水壶,“路上给你喝水。”胜儿临走前,跑过来拉了拉柳芽的衣角,小手脏乎乎的,却很有力:“柳芽叔,俺也想铸弹,像你一样打清兵。”柳芽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等你再长大点,叔教你。”胜儿使劲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

往窑那边走的路上,能看见不少士兵在忙碌。有个伤兵,腿上缠着绷带,正一瘸一拐地往炮台上送箭;伙夫们挑着担子往坡上送水,扁担压得弯弯的,“咯吱”作响;还有几个女兵,正蹲在地上,用布擦拭着回收的箭簇,动作麻利。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每个人的影子都短短的,像钉在地上的钉子。

“你看,”春桃指着远处的窑火,对柳芽说,“那火多旺,像咱心里的劲儿。”柳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窑火在风里跳动,红得像团永不熄灭的信念。他突然觉得,不管镶黄旗的主力多厉害,不管后面的仗多难打,只要这窑火不灭,只要他们手里的棱弹不断,落马坡就守得住。

风还在吹,龙旗依旧猎猎作响,在山顶上招展,像在向远方宣告:这里有人守着,用血肉,用铁火,用一颗不肯屈服的心。柳芽握紧了手里的水壶,加快了脚步,往窑火的方向走去。他知道,下一场战斗就在眼前,他们得抓紧每一刻,铸出更多的棱弹,像赵老窑说的那样,给清兵好好“喝一壶”。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晚明残照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