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绿脉延伸
星轨中枢的光芒稳定下来的第十天，牵星藤的绿脉已经像条活过来的翡翠丝带，不仅爬出了溶洞，更在隧道深处织就了一片流动的绿意。我站在溶洞入口，看着那些带着荧光的藤蔓顺着水晶帘的轨迹向上蔓延，在隧道顶部交织成闪烁的网，每片叶子都泛着玉石般的光泽。连最胆小的工蚁“米粒”夜行时，都敢借着藤蔓的微光哼唱不成调的歌谣——那歌声混着光储菌菌丝的“嗡嗡”声，像地底在轻轻呼吸，连洞壁上的石屑都跟着微微颤动，我伸出手，能感受到空气里浮动的、带着暖意的微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掠过地表的红沙，给沙丘镀上金边时，小砾就举着块磨得锃亮的镜片冲进了溶洞。这只工蚁的甲壳被露水打湿，泛着温润的土黄色光，镜片在它头顶晃出细碎的光斑，像顶着颗会跑的星星。“沙痕大人！卷须说的绿色隧道通到真菌圃了！”它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复眼瞪得溜圆，触角还在微微发抖——那是兴奋的震颤，“光储菌的菌丝顺着藤蔓长了一路，夜里像挂了串灯笼，连最凶的掘地虫都不敢靠近！刚才路过时，我还看见掘地虫的触角在隧道口探了探，被光斑一照就嗖地缩回去了！”
我跟着小砾的目光望向隧道深处，那里的绿光确实比昨日更盛，像有生命在流动。沙痕正蹲在星轨边缘，用前足将新凝结的沙珠按进腐心石的小洞里。那些沙珠经过十天的沉淀，已经变得半透明，内里裹着细小的气泡，像嵌在石头里的琥珀，指尖一碰就能感受到温润的质感。它月牙形的白疤在晨光中泛着银辉，闻言抬头时，复眼里落满了牵星藤的绿光：“这么快？昨天查看时还在第三个转角卡着呢，当时藤蔓被块松动的岩石压着，我用前足推了半天都没推动，还以为得等两天才能脱困。”它说着用触角指了指隧道深处，“看来牵星藤的根须比我们想象的更有力，竟能把那块石头顶开半寸。”
“是水流的功劳！”卷须的声音从藤蔓间钻出来，紧接着，这只翠绿的切叶蚁从藤蔓缠绕的缝隙里探出头，甲壳上沾着几片嫩叶，触角上还缠着根细藤，活像个从草丛里钻出来的精灵。“牵星藤喝饱了从星轨流来的甜水，一夜间就窜了三尺！阿绿在隧道口种的银丝苔都被它缠成了绿绣球，现在正蹲在那里抹触角呢——说是精心培育的‘银边苔’，结果被缠得看不出原样了。”话音刚落，它突然“哎哟”一声跌了下来，原来藤蔓上凝结的水晶珠滚进了它的甲壳，凉得它直哆嗦，逗得小砾直晃触角，甲壳上的光斑也跟着跳起舞来，落在卷须身上，像给它披了件碎金披风。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伸手想接住滚落的水晶珠，却见它在半空化作一道微光，融进了星轨的沙粒里。
墨环带着沙漠蚁们扛着新采集的玻璃碎片走进来，红沙在它们甲壳上画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披着件带花纹的披风。沙漠蚁“赤砂”的甲壳上甚至沾着片干枯的红柳叶，那是从地表带来的战利品。“地表有新动静，”墨环用前足擦了擦断角上的灰，新长出的甲壳已经长成温润的乳白色，边缘泛着淡淡的虹光，“人类在沙丘边缘插了排金属杆，杆上缠着银色的网，沙钻说那是‘阻沙障’。赤砂用颚部试了试，网特别结实，咬不动。”
我想起昨日在地表看到的模糊轮廓，当时还以为是风吹动的枯枝，原来是人类的造物。沙钻叼着块三角形玻璃蹦到星轨中央，右颚的亮甲在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它总爱用这亮甲反射光斑逗其他蚂蚁——此刻就有一缕光落在了阿绿的触角上，吓得阿绿猛地缩了缩脖子。“我偷偷摸了摸，那网眼比我们的隧道还密！”它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触角敲得玻璃“叮叮”响，“风一吹就呜呜响，像在唱歌，红沙再也刮不过来啦。”说着突然压低声音，用触角指了指地表方向，神秘兮兮地补充，“而且我看见人类在种树！小树苗光秃秃的，细溜溜的枝桠，像缺颚大人的左颚——哎哟！”
缺颚刚好走进来，闻言用触角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沙钻的脑袋。切叶蚁们抬着捆新鲜的牵星藤，叶片上的露珠顺着网格状的叶脉滚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洞顶的水晶帘，连水晶帘上的细小裂纹都看得清清楚楚。“再胡扯就罚你去清理水晶帘上的灰，”缺颚左颚的缺口处已经长出浅褐色的新甲，说话时偶尔漏风，却比以往更添威严，“灰须长老培育的‘固沙菌’好了，得顺着绿脉送到沙漠边缘去，让沙粒也能扎下根。你要是再捣乱，就自己扛十罐固沙菌。”
沙钻吐了吐舌头，赶紧用前足捂住嘴，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冲缺颚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被卷须用触角拍了下脑袋才安分下来。我低头看着脚边的沙珠，它们似乎在随着蚂蚁们的对话轻轻跳动，像在附和这场热闹的晨间对话。
灰须被阿绿搀扶着走进来，老切叶蚁的触角抖得像风中的银丝苔，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却很稳。它前足捧着个陶罐，罐口用银丝苔封着，里面的菌丝泛着淡紫色的光，像装了一罐子星星，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菌香。“这菌能让沙粒粘成块，”灰须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就像星轨的沙珠一样，能给小树苗当枕头，让它们站得更稳。阿绿刚才试过，往沙堆里撒一点，一刻钟就能结成块。”阿绿赶紧用牵星藤叶子给陶罐垫了个软底，浅绿色的甲壳在紧张中泛着粉，生怕不小心碰坏了这宝贝，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我凑近闻了闻，那菌香里带着阳光的味道，像晒过的被子般让人安心。
母土这时站在溶洞入口，望着绿脉延伸的方向。阳光穿过藤蔓的缝隙，在它墨色的甲壳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落满了萤火虫。它身旁的工蚁“石纹”正用前足丈量着绿脉的宽度，时不时在洞壁上用银丝苔粉末做标记。“让沙漠蚁带路，”母土的复眼映着远方隐约的绿意，声音沉稳如钟，“切叶蚁跟在后面铺菌，工蚁们负责用玻璃片给绿脉补光——记住，保持距离，别惊动人类。石纹，你带着三只工蚁在队伍两侧警戒，一旦发现人类靠近就发出信号。”
“是！”石纹挺直了身子，它甲壳上的灰黑色纹路像天然的伪装，最适合警戒任务。我向母土点了点头，示意想跟着队伍一起去，它复眼眨了眨，算是默许。
队伍出发时，卷须非要扛最大的那块月弧玻璃，结果被透过玻璃的光斑照得直晃触角，脚步踉跄，差点撞翻沙钻背上的固沙菌罐。“笨死了！”沙钻嘴上骂着，却用颚部帮它调整了玻璃角度，只是故意把光斑引到卷须背上，吓得这只绿甲切叶蚁原地蹦了三尺高，引得队伍里爆发出阵阵笑声，连一向严肃的缺颚都忍不住晃了晃触角，左颚的缺口处漏出的风带着笑意。我走在队伍外侧，指尖偶尔能触碰到绿脉的藤蔓，它们会轻轻蜷曲，像在回应我的触碰。
绿脉隧道里比想象中热闹。银丝苔沿着藤蔓的根部生长，洁白的绒毛沾着水晶珠的碎屑，像裹了层糖霜，轻轻一碰就簌簌落下，在地上积成薄薄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光储菌的菌丝在藤蔓间织成发光的网，将隧道照得如同白昼，连土壤里的细小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数清石子上的纹路；甚至有大胆的蚯蚓顺着水流钻进来，在土壤里拱出蜿蜒的小径，被光斑照得像串会动的红宝石，遇到蚂蚁时便害羞地缩成一团，等蚂蚁走过才又慢慢舒展开身体。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蚯蚓的小径，生怕踩坏这地底的生机。
“看！是重生草！”小砾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隧道壁上的裂缝。几株带着金边的草芽正从石缝里钻出来，根部缠着牵星藤的须，叶片在光下微微颤动，像在朝它们打招呼，叶片上的绒毛沾着细小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沙痕用前足轻轻碰了碰草叶，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月牙形的白疤在绿光中泛着柔和的光：“绿脉已经和大地连在一起了，它们感受到了生机。你看这草芽的金边，和星轨的沙珠多像。”
“而且它们在朝着光的方向长！”小砾兴奋地补充，用触角指着光储菌网最密的地方，那里的草芽果然长得更挺拔些。我想起人类说的“向光性”，原来植物的本能，在这地底也如此鲜明。
走到隧道出口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沙漠边缘的阻沙障像道银色的墙，整齐地排列在沙丘前，足有十排之多，风穿过网眼时唱着低沉的歌，将红沙挡在另一边，沙粒撞在网上的声音“沙沙”作响，像在伴奏；人类种的小树苗一行行站在沙地上，虽然枝干纤细，却倔强地昂着头，树干上还缠着深色的保湿布，旁站着个穿蓝衣服的人，正用金属壶给树苗浇水，壶嘴流出的水珠在阳光下连成透明的线，像串珍珠落在根部，溅起细小的沙雾；而绿脉的藤蔓已经悄悄爬上了阻沙障，荧光在银色网眼里明明灭灭，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藤蔓的根须甚至顺着网眼钻进沙地，扎下了细小的根。我屏住呼吸，看着这人与自然造物交融的画面，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快铺菌！”墨环压低声音，复眼警惕地盯着那个穿蓝衣服的人，触角向沙漠蚁们发出信号。沙漠蚁们立刻散开，呈扇形铺开，用颚部将固沙菌均匀地撒向沙地。淡紫色的菌丝遇到湿气立刻舒展，像无数只小手抓住沙粒，原本松散的沙粒瞬间粘成浅褐色的团，像给大地盖上了带花纹的被子，连空气里都弥漫开淡淡的菌香。切叶蚁们顺着绿脉铺牵星藤，卷须不小心把一片嫩叶搭在了小树苗的保湿布上，那嫩芽竟顺着藤蔓爬了半寸，惹得它差点笑出声，赶紧用触角捂住嘴，肩膀却还在因为憋笑而轻轻抖动。我站在隧道阴影里，看着人类的身影与蚂蚁们的忙碌在阳光下重叠，像幅流动的画。
突然，穿蓝衣服的人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阻沙障上的绿藤。卷须吓得把月弧玻璃扣在头上，光斑在沙地上投出个颤抖的圆，连呼吸都屏住了，甲壳上的绿光因为紧张而忽明忽暗。可那人只是笑了笑，眼里满是温柔，从口袋里掏出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种子，轻轻撒在藤蔓根部，又浇了些水才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望了眼绿藤，像是在说“好好长”。我认出那是韧草的种子，之前在真菌圃见过，生命力极强。
“是草籽！”沙钻的触角抖得像根琴弦，声音里满是惊喜，它甚至忘了压低声音，“人类在帮我们！他们知道我们在种植物！你看那草籽，和我们之前见过的‘韧草’种子一模一样！”
母土不知何时出现在隧道口，墨色的甲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它身后跟着石纹，石纹正用触角向它传递着安全信号。“不是帮我们，”母土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绿脉，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是在帮大地。我们和人类，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守护同一片土地。你看他浇水时特意绕开了绿藤，他早就发现了。”我望着人类远去的背影，突然明白，有些守护不需要言语，只需一个默契的眼神，一次温柔的避让。
当队伍返回溶洞时，夕阳正把沙漠染成金红色，连空气都带着温暖的色调，远处的沙丘像被点燃的火焰。绿脉在暮色中亮得愈发明显，像条从地底伸出来的荧光绸带，一头连着溶洞的星轨，一头系着人类种的小树苗，在天地间画出道温柔的弧线，藤蔓上的露珠折射着晚霞，像缀满了金色的星星。水晶帘上的水珠折射着晚霞，在星轨上投下流动的光斑，沙珠们顺着轨迹轻轻滚动，发出风铃般的声响，与远处阻沙障的“呜呜”声和在一起，像首大地的歌谣。我坐在星轨边缘，看着沙珠从指缝流过，它们带着阳光的温度，像握着一把碎星。
卷须趴在月弧玻璃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光斑里转圈，绿甲上沾着的草籽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发芽。“缺颚大人，”它突然开口，触角指着沙漠方向，眼里满是认真，“明天我们能送些光储菌给小树苗吗？夜里沙漠那么黑，风又大，它们会不会怕黑？光储菌的光暖暖的，能给它们做伴。”
缺颚没有回答，只是用触角碰了碰卷须的脑袋，动作里带着难得的温柔。它左颚的缺口处新甲已经长齐，只是比别处更薄些，在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远处的阻沙障在暮色中闪着银辉，人类的帐篷里亮起了灯，昏黄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温暖，像颗温暖的星，与地底的星轨遥遥相望，彼此呼应，连光芒的频率都渐渐同步。我数着那些同步闪烁的光点，像在数着大地的心跳。
灰须被阿绿扶着给星轨添沙珠，老切叶蚁的前足有些颤抖，却每一颗都放得很准，沙珠与星轨贴合的瞬间会发出“嗒”的轻响，像在盖章。它突然笑了，触角上的光储菌粉末簌簌落下，像场微型的金色雪花：“老祖宗说过，大地有灵，果然没错。你看这光，这水，这慢慢变绿的沙漠——”
“像不像个巨大的星轨？”小砾突然插嘴，土黄色的甲壳在兴奋中发亮，复眼里映着星轨的光芒，像落满了碎钻。
所有人都望向彼此，复眼里的光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像无数颗星星在闪烁。沙痕的白疤、墨环的断角、缺颚的缺口、卷须的绿甲、小砾的土黄壳……都在这光芒中融成一体。我伸出手，与沙痕的前足轻轻相触，它掌心的沙珠顺着我们的触碰滚向星轨中央，在那里炸开一团柔和的光。是啊，从溶洞的星轨中枢，到延伸的绿脉，再到人类的阻沙障和小树苗，这片大地正在织一张更宏大的网，用光芒连接起每一个努力生长的生命，无论渺小还是庞大，都在这张网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共同呼吸，共同生长。
夜渐深，光储菌的光芒顺着绿脉流向远方，在沙漠边缘的小树苗周围织成个发光的茧，温柔地守护着每一点新生的希望。地底的星轨与地表的灯火在黑暗中对话，像两颗心在同一片土地上，跳着同样的节拍，沉稳而有力，向着更遥远的明天，缓缓前行。而绿脉深处，新的嫩芽正在悄悄破土，带着光的温度，向着未知的远方，继续延伸。我靠在腐心石上，听着星轨流淌的声音，像听着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