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雅第八次确认手表时，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巧滴落在她最新款的Prada手包上。

"宁小姐对海鲜过敏吗？"坐在对面的男人第三次问出同样的问题，手指在菜单上不安地敲打着。

"不，我只是对浪费时间过敏。"面对不请自来的男人，宁雅一点也不客气，将餐巾纸按在包包上，红酒渍已经晕开成一片暧昧的粉红色。她抬头看了眼餐厅悬挂的复古时钟——19:47，距离约定的相亲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七分钟。

手机屏幕亮起，母亲的信息跳出来：「小雅，张教授的儿子到了吗？他可是医学院副教授，条件特别好——」

宁雅没等看完就按灭了屏幕。她今天刚结束与MC资本长达六小时的并购谈判，原本计划回家泡个澡，却被母亲以"心脏病要发作"为由逼来这场相亲。现在，她的耐心和Armani西装裙一样皱得不成样子。

"Waiter，结账。"宁雅抬手示意，同时从钱包里抽出五张百元大钞拍在桌上，"不用找了。"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餐厅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高挑男人冲了进来，黑色风衣上雨水不断滴落，在实木地板上汇成一小片水洼。

"抱歉，急诊手术刚结束——"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宁雅已经拎起的手包上，"看来我迟到了？"

宁雅眯起眼睛打量这个自称"张教授儿子"的男人。他确实有一副好皮囊——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还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将湿漉漉的刘海往后梳，露出额头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四十七分钟。"宁雅晃了晃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我的世界里，这足够完成两轮融资谈判了。"

男人忽然笑了，那笑容让他整个人像手术灯下的手术刀一样亮得晃眼。"许沉。"他伸出手，"市中心医院心外科，今天确实是因为抢救病人才迟到。"

宁雅没有握手的打算，但职业习惯让她下意识评估着对方——白大褂下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右手无名指没有戒指痕迹，腕表是低调的Omega医用款。至少不是个花架子。

"宁雅，MC资本并购部。"她最终简短地回答，同时将钞票往桌中央推了推，"既然来了，这顿算我的。不过——"她故意停顿，"我对医生没兴趣。"

许沉挑了挑眉，竟然直接在她对面坐下了。"巧了，我也对金融从业者过敏。"他拿起宁雅喝剩的红酒一饮而尽，"但既然都来了，不如聊聊？我猜你母亲和我父亲一样难缠。"

宁雅正要反驳，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林总"两个字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明天就要提交的并购方案还有关键数据没确认。

"我得走了。"她抓起外套，却在转身时撞上了端着龙虾浓汤的服务生。

滚烫的汤汁眼看就要泼在她价值两万的西装裙上，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横空出现，稳稳托住了倾斜的餐盘。宁雅惊讶地发现许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那双手快得不可思议。

"反射神经不错。"她勉强承认。

"职业需要。"许沉松开餐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如果改天想继续这场'非相亲'，我周三下午没手术。"

宁雅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掌心。那一瞬间，她竟然注意到这个男人左手小指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器械划伤的。

走出餐厅时，暴雨依旧倾盆。宁雅站在屋檐下等车，不经意回头，透过雨帘看见许沉还坐在原处，正用餐厅的便签纸写着什么，侧脸在暖黄色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手机再次震动，林总的名字后面跟着一条让她血液凝固的消息：「并购方要求提前到明早八点汇报，董事会全体出席」

宁雅咒骂一声，高跟鞋狠狠踩进积水里。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许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金融区？顺路。"他没等她回答就推开了车门，"放心，车费可以用并购谈判技巧抵。"

雨水顺着宁雅的发梢滴落在真皮座椅上。她注意到车载显示屏正停留在手术直播页面，而副驾驶座上扔着一本《华尔街并购案例分析》——最新一期，她本人还受邀写了专栏。

"你也看这个？"她忍不住问。

许沉转动方向盘，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偶尔。"他顿了顿，"上周那篇《医疗资产估值陷阱》写得不错，虽然作者照片拍得像个冷血女魔头。"

宁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那是她的专栏文章，而那张被主编强行要求的微笑照片，被同事嘲笑像是"准备生吞对手的华尔街之狼"。

车在MC大厦前停下，宁雅正要道谢，许沉却先开口了："你右手中指第二个关节有茧，是常年敲击计算器留下的；西装外套第三颗纽扣有重新缝过的痕迹，说明你习惯性抱臂思考；还有——"他指了指她的耳垂，"只戴一只耳环，不是时尚选择，而是早上出门太匆忙。"

宁雅僵在原地。在谈判桌上，她向来是洞察先机的那一个，现在却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看穿了所有细节。

“职业习惯。”许沉学着她先前的语气，嘴角微微上扬，那弧度短暂得像手术缝合线的结，“急诊医生总要快速判断病人情况。”

宁雅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第一次有人真正地“看见”她，而不是那个“MC资本的冰山总监”标签。这个认知让她莫名烦躁，像精密仪器里混进了一粒无法定位的尘埃。

“谢谢。”她生硬地说，甩上车门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肩膀，却浇不灭心头那股陌生的躁动。直到电梯门关闭，隔绝了外面潮湿的世界和那辆黑色奔驰，她才惊觉自己手里还攥着那张被雨水浸得字迹微晕的名片——许沉，市中心医院心外科副主任医师。

而西装口袋里，除了被雨水打湿的手机，还多了一包带着体温的医用退烧贴——她今早确实有些低烧，但连她最亲近的助理都没察觉。

一周后。

空气里弥漫着香槟、昂贵香水和百合花的甜腻气息。宁雅穿着林媛——她那恨嫁的婚恋博主闺蜜——强塞给她的香槟色伴娘裙，感觉浑身不自在。水晶吊灯的光晃得她眼晕，耳边是嘈杂的祝福声和司仪煽情的语调。她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只想找个角落处理邮箱里那封标红的紧急邮件——MC资本并购案的关键合作方突然变卦。

“效率低下的人际消耗。”她低声咕哝，试图从人群中突围。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撞入视线。许沉。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与一周前那个湿漉漉的急诊医生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融合了那份冷峻。他独自站在落地窗边，指尖夹着一杯威士忌，目光穿透喧闹的人群，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侧脸线条紧绷，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宁雅脚步一顿。林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八卦的兴奋：“看到没？那个极品！市中心医院的黄金单身汉，许沉！听说他们医院最近在选主任，硬性要求已婚……唉，可惜了，条件再好，没结婚也白搭……” 林媛后面的话成了背景噪音。

已婚身份？主任职位？ 宁雅脑中那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点。一个荒诞又极具“效率”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因焦虑和酒精而有些混沌的思绪。MC资本的项目急需一个“稳定”的形象来安抚董事会，而许沉……他需要一个“妻子”。

几乎是同时，许沉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转过头。隔着晃动的人影和迷离的光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撞。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洞悉的平静，仿佛早已看穿她此刻翻腾的念头。

宁雅心一横，端起酒杯径直走了过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异常清晰。

“许医生，”她的声音在香槟气泡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冷静，“看来我们都有点……燃眉之急？”

许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紧握香槟杯、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那是她面对重大谈判时才有的下意识动作。他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宁总监似乎有了一个‘高效’的解决方案？”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互惠互利，一年为限。”宁雅开门见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面上却维持着谈判桌上的笃定，“契约婚姻。你需要身份，我需要……稳定形象。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空气凝固了几秒。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许沉没有立刻回答，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酒精似乎软化了他下颌冷硬的线条，也或许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当他放下杯子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宁雅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快得像是错觉。

“好。”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如同手术刀划开皮肤，“细节，酒醒后谈。”他伸出手。

宁雅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在雨夜稳稳托住汤盘、此刻微微带着威士忌湿意的手，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手很凉，掌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契约，达成于一场醉意朦胧的婚礼喧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