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闹铃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宁雅混沌的神经。她猛地从深沉的、被麻辣和消毒水浸透的睡眠中惊醒,宿醉般的头痛和熬夜的眩晕感瞬间回笼,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却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带着棱角的金属物体——不是手机圆润的边角。
“什么鬼……”她嘟囔着,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清晨微弱的光线下,她看清了手里的东西: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剪刀!冰冷的触感和锋利的刃口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昨晚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香槟塔、荒唐的契约、浴室战争、粉红色的报告、还有那场沉默而怪异的麻辣宵夜……以及,那个如同精密仪器般冰冷又龟毛的男人!
“许!沉!”宁雅猛地坐起身,宿醉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但愤怒让她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
几乎是话音刚落,卧室门就被推开一条缝隙。许沉那张仿佛万年冰封的脸出现在门口,晨光勾勒出他一丝不苟的轮廓。他已经换上了熨烫得能割伤人的白衬衫,袖口的铂金袖扣折射着冰冷的光芒,整个人像刚从无菌包装里拆出来。
“宁小姐,”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心电监护仪上的基线,“根据契约第七条补充细则,早上七点前属于‘静音时段’。请注意音量控制,避免不必要的神经兴奋性刺激。”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手术剪,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发卡。
宁雅抓起手边的枕头(幸好不是剪刀)狠狠砸向门口:“去你的静音时段!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床头柜上会出现这种东西?!”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着那把手术剪。
许沉轻松接住飞来的枕头,动作流畅得像接过护士递来的器械,眉头都没皱一下:“昨晚你坚持要用它开第三瓶啤酒,并声称要‘解剖婚姻这种反人类的社会结构’。鉴于酒精对大脑额叶皮层的显著抑制和去抑制作用,出现这种非理性要求,在临床观察上属于可预期范畴。”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明显过大的男士T恤上——纯黑色,前胸印着一行极简的白色英文:“World's Okayest Surgeon”(世界最凑合外科医生?),带着一种冷幽默的嘲讽感。“至于你的衣物,在洗衣机里。你昨晚不仅吐了自己一身,”他的视线在她染着红油污渍的T恤下摆停留了一瞬,“也波及了我的外套。根据契约补充条款第3.2项,在醉酒导致公共卫生事件时,另一方有权采取必要清洁及防护措施。”
宁雅低头看着这件陌生的T恤,一股混合着羞耻和愤怒的热流直冲头顶。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忽略这个洁癖狂魔的“必要措施”,现在她急需洗漱清醒。她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脊椎。
“等等。”许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精准的指令。他变魔术般从家居服口袋里掏出一双未拆封的蓝色一次性拖鞋,精准地放在她脚边,“地板经过红外测温,当前温度为18.7℃,低于人体足部舒适阈值,且经过ATP荧光检测,存在多处生物负载超标风险点。建议防护。”
宁雅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几乎是恶狠狠地扯开包装套上拖鞋。就在她准备关上卫生间门隔绝这个移动的“人类行为规范指南”时,许沉的手臂再次像门闩一样横在了门框上。
“又、怎、么、了?!”她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时间管理。”许沉抬手,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腕上那块低调奢华的机械表,“根据《1802室公共空间使用时间表(修订版V1.2)》,当前时段(6:15-6:45)为我的淋浴及晨间准备时间。你可以选择使用客卫,或者等待28分17秒。”他的语气毫无商榷余地,仿佛在宣读手术室无菌规范。
宁雅简直要被气笑了,宿醉的头疼和眼前这张冰块脸让她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听着,Mr.完美先生!在我们被迫绑在一起的这一年里,有些规矩必须得改!我不管你那些见鬼的流程和时间表,我现在就要……”
尖锐刺耳的门铃声如同高压电击,瞬间打断了宁雅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也让她和许沉同时僵在原地。
这个时间?会是谁?
许沉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向玄关的智能门禁屏幕。当他看清屏幕上的画面时,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显示是……”他转过头,看向一脸懵然的宁雅,声音低沉下去,“你的父母。”
“什么?!”宁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扑到屏幕前。高清画面里,赫然是她亲爱的爸妈!母亲林女士手里拎着熟悉的超大号保温桶,父亲宁教授则一脸慈祥地对着摄像头挥手,背景是他们小区那棵标志性的罗汉松。“不可能!他们明明在巴厘岛享受阳光沙滩!机票还是我订的!”宁雅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
许沉已经进入了高速运转的“危机处理”模式,语速快而清晰:“给你三分钟。穿戴整齐,符合‘新婚妻子’身份。我去玄关拖延。”他转身欲走,脚步猛地顿住,锐利的目光扫向宁雅光秃秃的无名指,“戒指!立刻戴上!”
戒指!
宁雅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紧接着疯狂擂鼓。那枚为了应付公司同事、在某宝上花99块买的银圈素戒,昨晚醉酒后,连同那份粉红色的报告带来的混乱,早不知被她随手丢到哪里去了!
“许沉!”她声音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戒指……我找不到了!”
已经走到卧室门口的许沉身形猛地一滞。他没有回头,但宁雅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瞬间又低了几度。他快步折返,径直走向自己那堪比药品柜的床头柜,拉开最底层一个带密码锁的抽屉,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小方盒,看也没看就抛给宁雅。
“先用这个。”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动作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宁雅手忙脚乱地接住盒子,啪嗒一声打开。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恰好落在那枚静静躺在丝绒上的戒指上——造型极简流畅的铂金指环,拱卫着一颗切割完美、目测至少1.5克拉的主钻,冷冽的光芒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奢华闪得有些语塞。
“临时道具。”许沉已经再次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三分钟后,我要在客厅看到一个面带幸福微笑、深爱丈夫的宁雅。记住,48小时倒计时,现在开始。”
宁雅看着那枚钻戒,又看看许沉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一咬牙,抓起昨天那件被“消毒”过、还带着一丝可疑粉红色印记的衬衫套上(顾不上那么多了!),将那枚沉甸甸、冰凉的钻戒胡乱套进无名指——尺寸竟然该死的合适!她冲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抬头看向镜子时,差点被里面的景象吓到:头发像被轰炸过的鸟窝,眼下是浓重的乌青,脸颊还残留着昨晚麻辣小龙虾激发的红晕,眼线更是晕染成了烟熏妆……活脱脱一个刚经历完末日狂欢的疯女人。
“完美,”她对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是‘幸福新婚’的完美开场。”
当她强撑着“幸福”的微笑,脚步虚浮地冲进客厅时,许沉已经打开了大门。宁父宁母站在门口,脸上洋溢着过分明亮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笑容。
“Surprise!”宁母林女士率先举起那个巨大的保温桶,声音洪亮,“宝贝女儿,新婚快乐!我们改签了机票,特意提前回来给你们送爱心早餐!你爸说啊,新婚小两口肯定只顾着甜蜜,没空好好吃饭!”她一边说,一边目光如探照灯般在许沉身上来回扫视。
宁父宁教授也笑呵呵地走进来,视线同样锁定在许沉身上:“这位就是我们雅雅藏得这么严实的乘龙快婿吧?果然一表人才!”
宁雅感觉自己的笑容快要僵掉了:“爸,妈……你们怎么……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说了还叫惊喜吗?”宁母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许沉身上,“小许啊,快让阿姨好好看看!”
就在这时,宁雅感觉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臂自然地环上了她的腰肢,力道适中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她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紧接着,一个微凉的、带着干净皂角气息的轻吻,羽毛般落在她的额角。
“早安,亲爱的。昨晚睡得好吗?”许沉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亲昵。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下,带着警告也是提醒。
宁雅一个激灵,强行压下浑身的鸡皮疙瘩和僵直感,挤出一个更“甜蜜”的笑容,声音掐得能滴出蜜来:“还…还行,就是有点认床……”她感觉自己的脸快抽筋了。
“小许啊,”宁母满意地看着眼前“恩爱”的一幕,笑眯眯地说,“我们这次回来,打算在你们这儿住两天!好好了解了解你,也看看我们雅雅过得好不好。这孩子啊,从小就主意大,连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搞突然袭击,真是……”
住两天?!
48小时?!
宁雅感觉眼前一黑,仿佛被一记重锤砸中。要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和这个洁癖狂魔、时间管理大师、消毒水成精的家伙,扮演48小时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她下意识地看向许沉,发现他那张万年冰山脸上,也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裂痕,虽然转瞬即逝,但宁雅确信自己看到了。
然而下一秒,许沉就无缝切换回了完美女婿模式,唇角甚至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敬意的微笑:“当然欢迎,伯父伯母。正好我今天调休,可以陪您二位好好聊聊,尝尝雅雅常夸的‘妈妈牌’早餐。”他自然地接过宁母手中的保温桶,动作流畅。
宁父闻言更是欣慰,一边点头一边拎起随身的行李箱就往主卧方向走:“好好好!我们先去房间收拾一下,你们小两口继续温存会儿……”
“等等!”宁雅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失声尖叫出来。在父母骤然投来的、充满疑惑的目光中,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主卧不能进”拐了个大弯,“那…那个!客房!客房我们已经收拾得特别干净舒服了!主卧…主卧的空调!对!空调坏了!昨晚突然不制冷了!嗡嗡响了一夜,吵得人根本没法睡!”
她话音刚落,许沉沉稳的声音立刻无缝接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是的,伯父伯母。制冷系统核心部件昨晚突发故障,噪音和温度都无法达到宜居标准。我已经紧急预约了品牌售后,但他们的高级工程师排期很满,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上门检修。实在抱歉,要委屈您二位住客房了。”他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
宁母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遗憾:“哎呀,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客房也行!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的,我们住哪儿都高兴!”她拍了拍宁雅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对“小夫妻”的关爱。
看着父母终于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客房门,宁雅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差点腿软瘫倒在地。她立刻反手抓住许沉结实的小臂,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他拉进了相对安全的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磨砂玻璃门。
“现在怎么办?!”她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抓狂,“他们要在这里住两天!整整两天!四十八小时!我们怎么演?!”
许沉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双开门冰箱前,动作流畅地拉开——然后,动作顿住了。
宁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股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昨晚还空荡荡的冰箱,此刻依旧空荡荡!只有那两罐孤零零的啤酒,三包冰冷的能量胶,以及……一瓶未开封的医用级消毒喷雾。唯一的“新住户”,是宁母那个巨大的、格格不入的保温桶。
“这就是你全部的‘战略储备粮’?”宁雅的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绝望。
“我95%的营养摄入在医院食堂完成,剩余5%由能量胶补充。”许沉冷静地关上冰箱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在宣告一个冷酷的事实。“当务之急,是解决你手上那枚戒指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宁雅无名指上那枚过分闪耀的钻戒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刀,“那是许家传给长媳的戒指,我母亲今早亲自送到我办公室,要求务必在‘亲家’来访时让你戴上。”
宁雅感觉自己的手指像被那冰冷的钻石烫了一下,差点把戒指甩出去:“传…传家宝?!你就这么随便给我当‘临时道具’?!”她压低的嗓音里充满了惊悚。
“权宜之计。”许沉看了眼腕表,秒针不疾不徐地走着,如同催命的鼓点。“现在,宁小姐,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立刻出去向你父母坦白我们基于《互惠互利合作契约》的婚姻关系,解释这枚戒指的来源,以及冰箱里为什么只有能量胶;第二,”他微微倾身,逼近一步,身上清冽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须后水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压迫感,“在接下来的47小时52分钟内,完美扮演一个深爱丈夫、沉浸在幸福婚姻中的妻子,以及,一个合格的‘许家长媳’。”
宁雅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面没有任何戏谑或玩笑,只有冰冷的评估和不容置疑的规则。坦白?意味着母亲至少半年的泪眼婆娑、苦口婆心,父亲失望又担忧的眼神,还有无数场被迫的相亲轰炸……她打了个寒颤。
但扮演恩爱夫妻?和眼前这个移动的冰山、消毒水精、时间管理狂魔?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滚着不甘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猛地抬起头,迎上许沉审视的目光,眼底燃起两簇不服输的火苗:“我选第二个。”她甚至扬起下巴,带上了一丝挑衅,“不过,无所不能的许医生,你确定你那张冰山脸,能演好一个……‘深情款款’的丈夫吗?”她故意咬重了那四个字。
许沉没有立刻回答。他突然上前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宁雅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微凉,极其自然地抚上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标本,拇指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眼下淡淡的乌青。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耳语的磁性:
“亲爱的,你忘了吗?”他的目光专注地锁住她的眼睛,那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漩涡在流转,带着一种足以以假乱真的深情,“我们可是……‘一见钟情’。”
宁雅的心脏,在宿醉、愤怒、焦虑和疲惫的夹击下,竟不受控制地、清晰地、重重地“咚”了一声,漏跳了一拍。这男人……入戏的速度和深度,简直可怕!
就在这时,宁母林女士洪亮而充满活力的声音穿透了厨房的玻璃门,如同最终审判的号角:“雅雅!小许!快出来!妈妈精心熬的爱心粥要凉透啦!”
许沉瞬间后退一步,刚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深情”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精准、一丝不苟的外科医生许沉。只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快的锐利光芒,像手术刀划过的寒光,提醒着宁雅这场表演的残酷性。
“记住,”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从现在起,我们是相爱一年、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让我们的契约……彻底曝光。”
宁雅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在脸上堆砌起一个足以媲美奥斯卡影后的、甜蜜而羞涩的笑容,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凉沉重的传家宝钻戒。
“知道了,老公。”她听到自己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回应道,然后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客厅,而是斗兽场。她拉开了厨房的门。
这场关乎自由、尊严、五十万违约金、一套房赔偿以及一个莫名其妙“长媳”身份的、长达48小时的超高难度“婚姻”真人秀,在弥漫着消毒水、麻辣小龙虾余味和爱心粥香气的诡异空气中,在父母慈爱而审视的目光下,正式拉开了地狱难度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