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光破晓
黑水漫过第三道防线时,共工氏的开山斧终于崩断。那柄曾劈开巨石、斩杀过无数魔物的战斧,断刃飞旋着坠入黑水中,连一丝火星都来不及溅起,便被蚀成缕缕青烟,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这位身高近丈的壮汉用断斧柄撑着地面,左臂的白骨在晨光中泛着森冷的光,伤口处的血肉早已被黑水灼烂,露出的骨头上还沾着黑色的粘液,发出刺鼻的腥臭。他右腿的胫骨已被魔虫啃噬得只剩一半,裤管被血水浸透,稍一用力便传来钻心的剧痛,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古铜色的脸颊滚落,砸在地上的黑水中,激起微小的涟漪。
“共工大哥!”不远处传来石勇的呼喊,这位老战士的左臂被魔爪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正用布条胡乱缠着,他踉跄着想要冲过来,却被两只腐骨虫缠住了去路,石锤挥舞得越来越慢。
共工氏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他望着不断逼近的魔影,那些青灰色的怨魂在黑雾中扭曲、嘶吼,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他撕碎。就在这时,天际突然裂开一道金缝。
那光芒来得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起初只是细如发丝的金线,在灰蒙蒙的天幕上若隐若现,转眼间便如决堤的江河,化作横贯苍穹的光河,将涿鹿山的晨雾染成流动的金纱。黑雾在神光中像冰雪遇骄阳般消融,发出“滋滋”的声响,升腾起白色的蒸汽;腐骨虫群突然陷入癫狂的混乱,虫壳上的青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惨白的虫肉,纷纷蜷缩成球,互相撕咬着,仿佛在躲避那无处不在的神圣之力。
“那是……”阿燧眯起被血糊住的眼,睫毛上的血痂被神光映得通红。他看见光河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银白的长袍在风中舒展,衣袂上绣着流转的星辰,随着神祗的步伐,那些星辰仿佛在衣料上缓缓转动,洒下点点星辉。手持玉圭的神祗踏光而行,每一步落下,地面便绽开一朵金色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将蔓延的黑水逼退三尺,留下湿润的土地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他周身的神光比镇魂阵全盛时还要炽烈,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却带着奇异的暖意,落在伤口上时,那蚀骨的寒意竟如潮水般消退,留下微微的麻痒,像是伤口在愈合。
“是太昊神!”鹿泽突然低呼,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断角处的珊瑚色血痂在神光中泛起晶莹的红光,像是有生命在跳动。“我族古籍里画过他的图腾!持圭者,主东方,司春生!”他挣扎着想要站起,绿衫上的血迹在神光中渐渐变淡,那些深褐色的血渍像是被清水洗涤过,晕染成浅红的云纹,露出底下原本的翠色。他身旁的鹿族少女阿芷,此刻正瞪大了眼睛,小手紧紧抓着鹿泽的衣角,脸上满是敬畏与好奇。
太昊神并未看他们,目光始终锁定在裂缝深处。玉圭指向裂缝的刹那,光河中突然涌出无数青色的风刃,那不是魔族的阴风,而是带着草木清气的罡风,刮过脸颊时竟带着春草的芬芳。风刃所过之处,腐骨虫成片倒下,虫尸落地后并未腐烂,反而化作嫩绿的草芽,在湿润的泥土里舒展腰肢;最神奇的是那些被黑水腐蚀的土地,在罡风扫过的瞬间,竟冒出点点新绿,像是被唤醒的春神,顶着黑色的焦土钻了出来,眨眼间便连成一片浅浅的绿茵,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青草的清香。
“蚩尤,你以怨魂乱阴阳,以黑水污后土,可知罪?”太昊神的声音不高,却像洪钟般在山谷间回荡,震得黑气剧烈翻涌,仿佛藏在其中的魔物都在瑟瑟发抖。裂缝深处传来蚩尤不甘的咆哮,那声音像是无数金属在摩擦,刺耳难听,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黑色的水墙再次拔地而起,足有五丈之高,墙面上翻滚着无数怨魂的脸,发出凄厉的哭嚎,却在触及神光的刹那崩解,化作漫天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像极了雨后的彩虹。
水雾未散,西方天际又燃起熊熊烈焰。不同于离火莲温和的药香,这火焰带着煌煌天威,赤红色的火鸟盘旋而下,翅膀掠过之处,空气都被灼得扭曲。怨魂们在火鸟面前不再狰狞,反而发出解脱的嘶鸣,争先恐后地扑向火焰,在火中化作金色的蝴蝶,绕着神鸟盘旋三圈,才渐渐消散在天际。持杖的神祗踏着火焰而来,赭红色的袍服上绣着三足乌图腾,每一步都带着火焰的脚印,杖顶的宝珠射出的火光,竟在黑水中烧出一条通路,通路两侧的黑水不断翻滚、嘶吼,却无法越过火墙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神圣的火焰净化着被污染的土地。
“是祝融神!”阿燧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父亲曾在篝火旁给他讲过,燧人氏的火种便是受祝融神启示,才能在蛮荒中点亮文明的星火。“传说他掌管南方火政,能焚尽世间邪祟!”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有期盼,有嘱托,此刻在神光的照耀下,那些眼神仿佛变得清晰起来。他身旁的少年炎小禾,此刻正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手里的石刀都差点掉在地上。
祝融神杖一点,营地中未熄的圣火突然暴涨,青铜罐里的残火化作数条火龙,张牙舞爪地顺着石柱盘旋而上,将那些蛛网般的裂纹一一焊合。十二根石柱重新亮起金光,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炽烈,符文在光柱上流转,像活过来的金龙,发出“嗡嗡”的鸣响,整个营地都在这神圣的共鸣中微微震颤,连地面上的碎石都在轻轻跳动。
魔族的阵脚彻底乱了。腐骨池的黑水在神火与罡风的夹击下不断后退,发出不甘的咕嘟声;怨魂们不再受蚩尤的控制,有些扑向神光寻求解脱,有些则对着裂缝方向发出愤怒的嘶吼,像是在控诉被奴役的痛苦。蚩尤的真身在黑气中剧烈晃动,他身披的兽骨甲上镶嵌的腐骨虫外壳纷纷爆裂,露出底下蠕动的黑色肌肉;骨杖上的骷髅头发出凄厉的尖啸,眼眶中喷出的黑火却在神光中迅速黯淡,连最微弱的火苗都难以维持。
“还愣着干什么?”共工氏突然爆喝,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他用断斧柄撑起身子,右腿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硬是迈出了一步,断柄砸在虫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尽管动作迟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跟着神光杀回去!难道要让神祗看我们的笑话吗?”
阿燧咬咬牙,牙龈渗出血丝。他抓起地上的石刀,刀柄上还沾着自己的血和魔虫的浆液,混合成粘稠的液体。离火莲的药力在神光中突然爆发,心口的暖意顺着血脉流遍全身,后背的伤口虽然还在疼,却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他看见鹿泽已经催动锁龙藤,原本翠绿的藤蔓在神光中化作巨网,泛着金光,将一群腐骨虫牢牢困住,少年断角的血珠滴在藤上,竟开出一朵朵细小的红色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阿芷,帮我看着点左侧!”鹿泽喊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嗯!”阿芷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一根树枝,警惕地盯着四周。
“这边!”阿苓的声音从药庐方向传来,清脆中带着一丝急促。她不知何时抓起了一根燃烧的木柴,火苗在她手中跳跃,映着她沾满灰尘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她正将伤员往神光笼罩的地方转移,药篓里剩下的草药在神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微光,落在伤口上竟能加速愈合。一个被黑水灼伤的年轻战士原本在痛苦呻吟,半边身子都已溃烂,接触到草药微光后,溃烂处竟开始结痂,虽然依旧疼痛,却已脱离生命危险,他望着阿苓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多谢阿苓姑娘……”
“别说话,保存体力。”阿苓轻声说道,又转身去搀扶另一位伤员。
混乱中,有位神女踏着水浪而来。她白衣胜雪,裙摆上绣着淡蓝色的水纹,随着她的走动,水纹仿佛在流动一般。她手持玉净瓶,瓶中洒出的甘露落在地上,如珠帘般晶莹剔透。黑水在甘露面前便如退潮般褪去,留下湿润的土地,甚至能看见土里的蚯蚓在翻动;她并未直接攻击,而是沿着营地边缘行走,所过之处,枯萎的草木重新抽出嫩芽,连那些焦黑的断墙缝隙里,都钻出了青翠的草叶,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跟着甘露走!”神女的声音温柔却清晰,像山涧的清泉流过石滩,“用土掩住黑水,它们怕洁净的泥土!”
阿燧立刻明白过来,他冲着身边几个还能动弹的战士喊道:“快!用石块和泥土填沟!”战士们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用简陋的工具将旁边的净土往黑水留下的沟壑里填埋。石勇此刻已经摆脱了魔虫的纠缠,他跑到阿燧身边,喘着粗气问道:“阿燧小子,这样真的管用吗?”
“试试就知道了!”阿燧一边填土一边说道。果然,被泥土覆盖的地方,再没有黑水渗出,那些试图从土里钻出的虫群,也被泥土里新生的草根缠住,动弹不得,很快便失去了生机。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天际的光河渐渐淡去,化作天边的一抹彩霞,太昊神与祝融神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如同水墨画般渐渐融入晨曦。蚩尤的黑气已经被逼回裂缝深处,只留下满地的虫尸和渐渐消散的怨魂,那些怨魂在消散前,纷纷朝着神光离去的方向叩拜,像是在致谢。营地的断墙下,新生的青草正从石缝中钻出,沾着晨露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偶尔有蝴蝶停在上面,扇动着彩色的翅膀,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太昊神临走前,将玉圭在十二根石柱上各点了一下。符文瞬间变得凝实,金光中浮现出复杂的纹路,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营地笼罩其中,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此阵可保三日安宁,”他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响,如同在心底响起,“三日内,吾等会派神使传授你们引气之法,能否守住涿鹿山,终究要靠你们自己。”
神光彻底消散时,营地一片寂静。战士们望着那些新生的草木,看着彼此身上正在愈合的伤口,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这欢呼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神祗的感激,更有重新燃起的斗志。炎小禾举着带血的石刀,跳起来老高,他胳膊上的绷带已经拆下,伤口处只留下淡淡的疤痕,那疤痕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他身边的几个孩子也跟着欢呼,尽管脸上还带着泪痕,眼里却已没有了恐惧。
阿燧靠在重新焕发生机的石柱上,石柱上的符文还在微微发光,传递出温暖的力量。他看着鹿泽在给锁龙藤浇水,少年断角的金痂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藤条上的红色小花正开得热闹;不远处,共工氏被几个战士抬到了药庐,这位硬汉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在担架上沉沉睡去,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苓走过来,递给他一块新的麻布,指尖触到他的手时,两人都愣了一下——她的指尖沾着草药的清香,那是三七与当归混合的味道;他的掌心还留着石刀的凉意,以及战斗留下的粗糙茧子。“后背的伤该换绷带了,”阿苓的声音有些低,脸颊在晨光中泛起淡淡的红晕,“离火莲的粉末还有些,我给你重新敷上。”
“麻烦你了。”阿燧轻声说道,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神光虽强,却不能常驻。”共工氏不知何时醒了,被战士搀扶着走到裂缝边缘,望着那依旧漆黑的洞口,声音低沉却有力,“三天后,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蚩尤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阿燧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石刀。刀柄上的火焰纹在神光的滋养下,仿佛变得更加清晰。他知道,神族的降临只是暂时的转机,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但此刻,他心中没有了先前的绝望,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就像那些在神光中重生的草木,哪怕经历过毁灭,也依然能向着阳光生长。
他看向远处正在给战士们包扎的阿苓,她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却依旧认真地处理着每一处伤口;看向在修补栅栏的鹿泽,少年正指挥着几个孩子将新砍的木头插进土里,断角的影子在地上晃动,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看向所有活下来的人,他们有的在掩埋同伴的尸体,有的在清理战场,有的在加固防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眼里却燃烧着火焰。
阿燧突然明白太昊神的话。守住涿鹿山,从来不是某个人的事,也不是神祗的责任,而是所有生命对黑暗的反抗,是野草在石缝中也要扎根的倔强,是文明在蛮荒中永不熄灭的火种。
夕阳西下时,营地升起了新的炊烟。袅袅的青烟在暮色中飘散,带着草木燃烧的味道,简单却充满生机。阿燧坐在火堆旁,看着石父正在打造新的兵器,老人额头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白色的麻布上渗出淡淡的血痕,他却毫不在意,锤子落下的节奏沉稳有力,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与命运抗争。火堆的另一边,鹿泽正在给孩子们讲神族的故事,他断角的影子在火光中轻轻晃动,孩子们听得入了迷,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阿燧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藏着半片离火莲的花瓣。在神光的照耀下,花瓣泛着淡淡的金光,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火种,温暖着他的心脏,也温暖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他知道,三天后的战斗会更加残酷,但只要这火种还在,希望就不会熄灭。他抬起头,望了望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星光已经开始闪烁,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