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宅子位于华原县城西的繁华地段,青砖黛瓦,雕梁画栋,门前两棵百年古槐,枝繁叶茂。
裴家是继苏家之后另一家掌控华原县陶瓷产业的大家族,世代以制瓷为业,技艺精湛。自从苏家出事,裴家便趁机扩大瓷器制造,生意愈发兴隆。
裴家的家主名唤裴天成,已过不惑之年,沉稳内敛,深谙商道。他的身边有一妻一妾,膝下三女一子。
偌大的家业不能只有一个儿子继承,故而裴天成又新纳一房妾室,以期再添男丁。前日才用轿子将年轻的妾室抬回家中,那妾室比他的两个女儿的年纪还小。
裴少棠作为独子,在家排行老三,与两位姐姐都是正室所出,另一位妹妹则是父亲的妾室钱姨娘所出。
他对父亲新纳妾一事心中颇有微词,并非因担心妾室若生个弟弟跟他抢家产,而是那妾室跟他年岁不相上下,让他感到尴尬和不适。
在裴家的店铺里偶遇京城来的公子,裴少棠心里发毛,将苏姑娘的摊位安排妥当后,又去黄堡镇的裴家窑场走了一回,才匆匆往家赶。
裴府的大门外,裴少棠从马车上下来,往府内走的过程中,见金媒婆从大门出来,满脸喜色。
不由担心家人要给他定下别的亲事,于是上前有礼道:“金婆婆怎么有空来府上?”
金媒婆更是笑成一朵花:“我能来府上,自是为了公子的亲事,裴老爷说了,要等公子回来征求你的意思,方可定夺。”
没有说定便好,裴少棠松口气:“不知金婆婆给我说的是哪家姑娘?”
“整个耀州好人家的姑娘我这里都有,就看裴公子想找什么样的?”金媒婆先吹嘘一番才说重点,“就现下来说,有两家姑娘与公子再合适不过,一位是黄堡镇监镇大人家的姑娘,一位是苏家姑娘。”
听到苏家姑娘是其中之一,裴少棠兴奋道:“多谢金婆婆!”
“看来公子满意,我这趟总算没白跑。快进屋跟裴老爷商量商量选哪个,商量好后派人向我传个话,我也好去女方家中说和。”
金媒婆说着就要走,又被裴少棠用话拦着:“金婆婆慢着!”
金媒婆站住脚:“裴公子还有事?”
“您说的苏姑娘可是苏明朗的妹妹?”
“自然是有窑场的苏家,苏家虽出事,可那是男人们的不是,跟苏家姑娘没甚关系。再说苏姑娘我见过,长得花容月貌,制瓷的技艺更好,跟裴公子极其相配。”
裴锦文更是喜不自胜,掏出一两银子递给金媒婆:“有劳金婆婆,苏家姑娘甚好,望您着力撮合。”
意外之财送到眼前,哪有不接的道理?金媒婆毫不犹豫接在手中:“公子大方,我自会尽力,保准让您满意。”
目送金媒婆离开,裴少棠才放心走进府内,直奔正屋。
来到正屋门外,里面传出嬉笑调情的声音,应该是父亲新纳的姨娘正在屋内。
裴少棠止住脚步,脸上的笑意顿失。父亲想纳谁便纳,而自己喜欢个姑娘还得征求父亲同意,何时他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出于对父亲权威的挑战,也出于讨厌里面传出的声音,裴少棠大声咳嗽两声:“咳!咳!”
里面的声音终于收敛,传出父亲责备和询问之声:“谁在外面?”
裴少棠大声回道:“父亲!是我!儿子有事想单独跟您说!”
并未传出父亲同意或反对的话,裴少棠本想硬着头皮闯进去,一抬头,父亲新纳的姨娘出现在眼前。
这位柳姨娘能被父亲瞧上,自是有几分姿色,她轻启丹唇说道:“老爷让公子进去。”
裴少棠不知该如何与其搭话,想直接进屋,可柳姨娘挡在门口,他干脆缄默不语。
柳姨娘这才迈步离开,经过裴少棠身边时,有意说:“乖,快进去吧,别让老爷等急了。”
一个“乖”字令裴少棠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莫名的厌恶油然而生,却无法宣泄,只好忍着,迅速进入屋内。
裴天成正靠在屋内的榻上闭目养神,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裴少棠走进后,无意中瞧见榻桌上放着一本《春宫图》,他的脸不由变红,低声说:“父亲,我刚在大门口碰到金媒婆,她向我说了来府中的缘由,毕竟是儿子的人生大事,故而前来向父亲询问。”
裴天成这才睁开眼,瞧见《春宫图》,心中埋怨柳姨娘走时也不知将其收起来,恐怕已被儿子瞧见。
又一想,瞧见便瞧见,儿子已长大成人,都到了娶妻的年纪,有些事也该知道。便心安理得地说:“你也大了,该定门亲事。否则外人骂爹只顾自己纳妾,不知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不知爹为儿子瞧上哪家姑娘?”
“金媒婆说了两家,一位是黄家的姑娘,一位是苏家的。为父觉得黄家姑娘甚好,若与黄家结亲,对裴家窑场来讲只有好处,毕竟黄监镇管着上好的瓷土。”
裴少棠急道:“不可!”
“为何?”
“父亲难道不知黄家与苏家结亲?还有黄姑娘与苏明朗的关系?”
“我又岂会不知?黄恪礼说了要为女儿退婚。”
“退婚的儿子不要。”
“按说退了婚的姑娘的确难寻婆家,可谁让她是黄恪礼的女儿?等黄家与苏家退婚之事办成,你就随为父去黄家提亲。”
裴少棠大胆表达道:“儿子中意苏家姑娘,还请父亲带儿子到苏家提亲。”
裴天成并未将儿子的话当回事:“别以为我不知,自苏家母女从汴京回到耀州,那姑娘小小年纪却妄图重开苏家窑场,你不仅不阻拦,还帮着设摊位。苏家若强大起来,哪有裴家立足之地?”
“她只是个姑娘家,小打小闹可以,成不了气候。”
“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阻拦,任由你帮她。可是,与苏家定亲之事还是免了,苏耀祖和他的儿子是戴罪之身,别人都避之不及,为何裴家要上杆子往上凑?”
“那是苏伯伯和苏明朗的事,跟苏姑娘没关系,我若娶了她,她就是裴家人。”
“理是这个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娶苏家姑娘给裴家能带来多少益处?”
裴少棠强辩道:“婚姻之事讲求两情相悦,与益处无关。”
“屁话!裴家虽不是名门望族,那也是制瓷世家,后辈的婚事必须为家族带来益处,否则娶妻岂不是白白娶了?就拿为父来讲,娶了你娘后,你外公才愿意将绞胎手艺传授于我,裴家的瓷器也才独具特色。你娶苏家姑娘除了跟戴罪之人扯上关系,还能给裴家带来什么好处?”
父亲说得不无道理,裴少棠无言以对。
见儿子不再强辩,裴天成坐直后,语重心长地说:“娶妻需谨慎选择,纳妾你可自己做主。若你喜欢苏家姑娘,待娶妻之后纳她为妾,为父相信苏家母女肯定会欣然同意。”
裴少棠虽不认同父亲所说,却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只能默声不语。
“行了,退下吧。”
听到父亲的命令,裴少棠行礼退出。既然说不通父亲,不如去找母亲,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于是,他向母亲的房中拐去。
裴少棠的母亲徐氏正在屋内因老爷又纳一房妾室而悲伤,儿子便走进来。
“母亲因何悲伤?”
徐氏擦掉眼角的泪水:“还能因为什么?”
裴少棠即刻明白:“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母亲看开些。”
“我虽明白,却由不得会伤心。我儿来所为何事?”
母亲正伤心,裴少棠不好再说自己的事让她烦心:“没……没什么,从窑场回来,特来看望母亲。”
徐氏指着椅子说:“既然来了,坐下陪我说会儿话,也许我的心情会好些。”
裴少棠乖乖坐下:“要不我将两位姐姐接回来,陪母亲住段时日?”
“千万别!”徐氏阻止道,“她们若回到娘家,见你父亲纳了一个比她们还小的姑娘为妾,岂不羞死?别说她们,就是你那待字闺中的妹妹见了柳姨娘也躲得远远的。”
裴少棠安慰道:“父亲乃一家之主,想做什么无人能管,我们只能慢慢适应。”
徐氏慨叹道:“我嫁给你父亲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委屈了大半辈子,还得继续委屈下去。还好我儿长大成人,往后裴家的家业指定会落在你的手中,等哪一日你在裴家大权在握,也是母亲扬眉吐气之时。”
“母亲放心,儿子会努力,不让母亲受委屈。”
每次见母亲时,裴少棠都会听母亲诉苦,这便是他不愿多来母亲房中的原因。
母亲的苦是父亲那套娶妻需对裴家有益的观念造成,裴少棠此刻算是找到反驳父亲的理由。
他不愿自己身边多出几个像母亲一样的怨妇,然后再将这种情绪传递给子女;他更不愿身边多出几个女人,搞得家宅不得安宁。
父亲的观念和行为带给家人的不适和委屈,更坚定了裴少棠今生只娶一心人的想法。
徐氏注意到儿子仿佛有心事,问道:“往常都是我想你时,差下人唤你过来,而你鲜少主动前来,恐怕今日来是有事要说?”
本不想向母亲提起,她既问出,不如说了。
“是为儿子的亲事。今日金媒婆登门,向父亲提到两家姑娘,儿子与父亲意见相左,故而特来向母亲讨教,如何才能说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