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修为的日子，像被抽走了魂魄。
丹田处空荡荡的，以前随手就能凝聚的灵力，如今连指尖都引不起一丝波澜。
我常常坐在窗前，看着竹影在地上摇晃，恍惚间总觉得抬手就能召出佑生剑，可掌心只有一片冰凉。
“去学堂看看吧。”李春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怔忡。他眉骨上的疤痕已经淡成浅粉色，却在说话时微微牵动，
“王族的学堂里有不少古籍，或许能找到关于神元的记载。就算学不到什么，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总比闷在屋里好。”
我知道他是好意。桑榆洲的王族学堂设在王宫东侧的兰苑，里面不仅有王室子弟，还有各地选送来的聪慧少年。
李春盛说，那里的先生曾是喻肆的旧识，两人一同对弈数日未能分出高下，结下了交情，这先生或许能指点我一二。
学堂的青砖铺地，两旁种着成片的荷花池，此时正是盛夏，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荷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混着蝉鸣，竟有种久违的安宁。
先生是个白发老者，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没多问，只是指了指最后一排的空位。
我刚坐下，就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我抬眼望去，发现这目光来自前排三个锦衣少年，他们袖口绣着桑榆洲的王族标记，腰间的玉佩比李春盛的还要精致。
“这不是那个从海龙洲逃回来的那个疯子吗？”坐在中间的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又尖又细，“怎么？听说你没了修为，跑来跟我们这些小辈抢学问了？”
他身边的两人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瘦高个用术法卷起一阵风，将我桌上的书卷吹落在地。
术法很轻，带着戏谑的恶意，却足以让我这个凡人狼狈。
我弯腰去捡时，裙摆被风掀起，露出脚踝上还没褪尽的淤青。
“哟，真成凡人了？”瘦高个挑眉，指尖凝聚起一小团水汽，“听说你为了个死人，把金丹都散了？真是蠢得可笑。”
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庆生的名字像根刺，扎得我心口发疼。可我知道，现在的我连这点术法都挡不住，争执只会更难堪。
“先生还在讲课。”我捡起书卷，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那三人却不肯罢休。下课铃刚响，他们就堵在了门口。中间的少年叫李墨，是李春盛的堂弟，据说从小就骄纵惯了；瘦高个是将军家的儿子，叫赵珩；另一个矮胖的是大巫的侄子，姓巫，总爱躲在后面煽风点火。
“听说你以前很厉害？”李墨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眼神轻蔑，“能徒手劈开巨石？能召出神器？怎么现在连阵小风都挡不住？”
“让开。”我侧身想从旁边挤过去，赵珩却用术法在我脚边设了道无形的屏障，我猝不及防，狠狠摔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砖上，疼得我眼冒金星。
“脾气还挺大。”巫姓少年笑着，突然用术法卷起一股水流，浇在我头上。冰凉的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浸透了衣衫，引得周围的学生指指点点。
“你们太过分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是坐在我旁边的小姑娘，她叫阿禾，是个从乡下选来的孤女，平日里总爱偷偷看我桌上的书，“先生说过，不许在学堂用术法欺负人！”
“关你什么事？”李墨瞪了她一眼，术法一动，就想将阿禾推开。
我猛地爬起来挡在她身前，术法结结实实地打在我背上，疼得我闷哼一声。
“打一个没修为的，算什么本事？”我看着李墨，声音因寒冷而发颤，“有能耐，怎么不上战场跟敌人比划比划。”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李墨的痛处，他脸色一沉，突然抓住我的胳膊，用术法拖着我往荷花池走。“让你嘴硬！我让你知道，没了修为，你连池里的泥鳅都不如！”
荷花池边的淤泥很厚，刚靠近就闻到一股腥气。赵珩和巫姓少年笑着按住我的肩膀，李墨则狞笑着念动咒语——我感觉到一股力量将我往前推，紧接着，整个人摔进了及腰深的泥潭里。
冰冷的淤泥瞬间包裹了全身，腥臭的味道钻进鼻腔，荷叶上的露珠滴在脸上，凉得刺骨。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越陷越深，泥浆顺着领口往里钻，糊住了眼睛和嘴巴。
“哈哈哈！快看她！像不像条泥鳅！”
“这就是不自量力的下场！”
嘲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我闭着眼，任由淤泥将我淹没，心里却异常清醒——这就是没了修为的世界，弱肉强食，连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嘲笑声突然停了。我感觉到有人抓住我的手臂，将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熟悉的草木清香萦绕在鼻尖，是李春盛。
他没说话，只是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我身上，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我抬起沾满泥浆的脸，看到他盯着李墨三人的眼神，冰冷得像冰窟里的寒气。
“三……三王子……”李墨的声音发颤，刚才的嚣张荡然无存。
“谁干的？”李春盛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人敢说话。阿禾怯生生地指着李墨：“是……是他把这位姐姐推下去的。”
李春盛的目光落在李墨身上，指尖凝聚起灵力——他的修为比这三个少年高得多，仅一个眼神，就吓得他们瘫软在地。“拖下去，杖责三十，禁足半年。”
“不要！”我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不关他们的事。”
李春盛愣住了，回头看我，眼神里满是不解。“泉生，他们这样对你……”
“是我自己没用。”我擦掉脸上的泥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弱肉强食，本就是常理。我一个没了修为的人，总不能指望你天天守在我身边。”
我看着李墨三人惊恐的脸，又看向李春盛：“这次就算了。下次……我自己解决。”
李春盛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挥手让那三人滚了。他扶着我往回走，披风下的淤泥不断往下掉，在青砖上留下串串黑痕。
“对不起......别再去学堂了。”他轻声说，“我让人把古籍送到你屋里。”
我摇了摇头。不是赌气，是真的明白，那里不属于现在的我。
荷花池的淤泥糊住了我的眼睛，却也让我看清了现实：没了修为，连安宁都是奢望。
回到寝殿，我泡在热水里，任由泥浆一点点化开，露出苍白的皮肤。
丹田处依旧空荡荡的，可心里那片空落，却被一种奇怪的东西填满了，不是愤怒，不是委屈，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去过兰苑。
我开始在后院的空地上练习拳脚，没有灵力，就练最基础的招式；我翻遍了李春盛送来的古籍，没有灵力，就死记硬背那些符文的形状。
荷花池的淤泥味总在鼻尖萦绕，提醒我那天的屈辱，也提醒我想要站着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