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淡安然地向前过着,日头日复一日地在不知不觉间把送走了秋天,年节儿也在这样日头的轮转间越来越近。
“今年这一年,眨眼间又要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牛二筢子满院子瞅了瞅,叹了口气说,“今年这一年,收成不是很理想。”
“老少爷们儿都一样,都是那场雨水闹的。”小米忙活着手里的活计,抬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说,“蚂蚱大爷回黄庄子有几天了,今儿院子里收拾停当了我想去看看。”
“那个老蚂蚱也太倔,在咱们这儿不是挺好的吗?偏要回黄庄子。”牛二筢子说,“他的心思呀,就是觉得咱们这儿不是家。”
小米一笑说:“他那个人就那样,不愿意给别人找麻烦。这两天我心里咯咯噔噔的不踏实,老觉得有啥事儿似的。我就担心蚂蚱大爷有啥子想不开的地方,别再出了啥事儿。”
“那就赶紧去吧,院子里的这点事儿我来收拾。”牛二筢子听小米这么一说,马上催促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担心他了。”
牛二筢子的话让小米心里又是一个咯噔,她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计,推出洋驴,带上小路生就出了门。
自打蚂蚱大爷回了黄庄子,猫春二大爷时常会找他说会儿话,这也让他心里少了些空落,绾在他心里的疙瘩却越绾越紧。虽说眼下能摇着这三轮车子四处看看了,但这两条腿还是不听使唤,两根拐杖也只能在别人扶上一把才能支撑着身子挪上几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样就不知道会拖累豆子他们兄妹几个多少年。
“老蚂蚱,你呀,心思别那么重,也别想那么多。”尽管蚂蚱大爷把自己的心思埋得很深,但猫春二大爷还是能从他的眼里看得清楚,“你这个心思要是给豆子他们兄妹几个知道了,你猜他们心里会是啥滋味儿?”
“我没有啥子心思。”蚂蚱大爷很难为情地苦笑了一下说,“我眼下就是个废人,还能有啥子心思?”
“你的心思就是在这句话里。”猫春二大爷马上接过蚂蚱大爷的话说,“你把自己看成废人了,豆子他们兄妹几个把你看成废人了?老少爷们儿把你看成废人了?你这个心思就是把自己的心思当成别人的心思了!你这个心思是在把别人看得无情无义!豆子他们兄妹几个是这样的人吗?咱们这些老少爷们儿是这样的人吗?”
蚂蚱大爷给猫春二大爷的话说得没了言语,很是亏欠谁似的叹了口气。
“你这个心思要是给别人知道了,别人又会咋的在心里掂量豆子他们兄妹几个?说他们兄妹几个忘恩负义?说他们兄妹几个无情无义?这让他们兄妹几个以后还咋的在老少爷们儿中间走动?人嘴两片皮,咋说咋是理儿。本来没有的事儿,你这个心思给别人知道了,别人就能依着你的这个心思扯出很多说道来!”猫春二大爷看着蚂蚱大爷说,“眼下虽说你身子骨委屈了,不能再帮着他们兄妹几个几个忙点啥子,可眼下他们兄妹几个的光景不像前些年那样紧巴,你帮不帮都不是事儿了。再说了,他们兄妹几个几个都是懂事儿的孩子,知道记恩,知道人情。还记得小米说过的那句话吗?她说过要为你养老送终!你呀,也不要寻思啥子拖累不拖累的,你的心思要是给他们兄妹几个知道了,就成了他们兄妹几个的心里的担子,他们兄妹几个的日子就会过得心里不踏实!你能忍心让他们这样过日子?”
蚂蚱大爷皱着眉头低下头,又是一声叹。
“我还听说你想让豆子他娘搬过来,你搬回你那两间房子里去住?首先谷子没答应吧!”猫春二大爷见蚂蚱大爷不说话,接着自己的话说,“别说谷子没答应,他们兄妹几个都不会答应!你这个想法就不对!”
蚂蚱大爷抬头看了一眼猫春二大爷,咬了咬嘴唇,然后又是一声叹。
“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为着他们兄妹几个,可你寻思得太窄了,好多事儿你根本就没有寻思到。虽说你的心思是不想拖累他们兄妹几个,可方方面面都得仔细掂量着寻思。”猫春二大爷说,“以前他们兄妹几个日子紧巴,是你老蚂蚱伸手帮了他们兄妹几个,他们兄妹几个心里知道轻重,他们兄妹几个不是那种吃了桃子忘了树的人,从你跟他们兄妹几个合到一起过日子,你心里还不清楚他们兄妹几个对你的心思?”
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就是他们兄妹几个太懂事儿,心里把我看成了亲人,我这才心里不落忍啊!”
“这个我能理解,换上我也一样不落忍!”猫春二大爷说,“可咱们瞅瞅他们兄妹几个,心里就落忍有别的心思?你仔细回想回想,上次麦子趁几天的假期回来看你,当时她对你的那份心疼,老少爷们儿看着心里都揪得慌。你那心思,能舍得麦子?”
蚂蚱大爷摇了摇头。
“你就不想亲眼看见麦子那闺女念书识字考个女状元?”猫春二大爷紧盯着蚂蚱大爷说,“老少爷们儿心里都清楚,你把豆子他们兄妹几个看成了自己亲生的骨肉,他们兄妹几个也把你当作亲爹,他们兄妹几个以后的日子就是你的指望,就是你的盼头。你在他们兄妹几个的心里就是着落,就是念想。所以说啊,你不能有别的啥子心思,只管守着他们兄妹几个往前过日子就成!”
“我这拖累着他们光吃不挣也不是道理啊!”蚂蚱大爷抬头看着猫春二大爷。
“你这个心思我也明白。”猫春二大爷说,“可你也不能心急呀!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个伤没有个年把半年的能好透彻?”
“就是好透彻了,这两腿疼也是废了。”蚂蚱大爷说。
“两条腿不中用了,咱们不是还有两只手吗?”猫春二大爷说,“老少爷们儿也都知道你的倔脾气,心里也都觉得你肯定不愿意就这样。”
蚂蚱大爷点了点头说:“这样下去跟混吃等死有啥子区别?”
猫春二大爷点了点头,咬着嘴唇沉默了一阵儿,琢磨着说:“这也是个理儿!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换上谁都会有这样的寻思。要不这样,找个算命先生学算命,这样以后就会有营生了。”
“人过四十不学艺,再说了,我大字不识几个,学不来算命。”蚂蚱大爷马上摇了摇头说。
“这个跟识不识字没多大的牵扯!你琢磨琢磨,算命先生有几个能看见东西的,瞎子能识字儿?他们不是照样能给人算命?”猫春二大爷看着蚂蚱大爷,反问说,“真正两眼虎虎棱棱能把啥子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人给别人算命,还真没有人能信得过他。年前就不说了,年后我托熟悉的人给问问咱们这儿远近都有名声的郭瞎子,看他能不能收你跟他学一段时间的算命。郭瞎子要是答应的话,你就费上一年半载的跟他学算命,等学得有个鼻子眼了,就能给人算命挣钱了。”
蚂蚱大爷听了猫春二大爷的这话,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问:“这事儿听起来是那么一回事儿,准成吗?”
“我约摸着准成!”猫春二大爷说,“不过,这事儿不能太急,我得先托人探探口风。”
“郭瞎子给人算命是有名声,听人说他给人算命是有个说道。他以前不会给人算命,听说是有个白胡子老头在他脑门子上拍了三下,打那之后他才会给人算命的。听人说那白胡子老头长得神仙一样,穿了一身白得刺眼的道袍,在郭瞎子脑门子上拍了三下之后,整个身子骨给啥子吊了起来一样眨眼就不见了。”蚂蚱大爷说。
“老话不是说了嘛,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不管那白胡子老头是不是神仙,也不管那白胡子老头是不是修炼深厚的老道士,让郭瞎子能给人算命,就是赏给郭瞎子一个吃饭的门路。”猫春二大爷说,“所以说啊,你心里也别有那种心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你这场灾祸就是老天爷给你一个吃饭门路前的一个坎儿,迈过这个坎,老天爷给你饭吃的门道就来了。”
蚂蚱大爷琢磨了一阵儿,心里忽然敞快了似的点了点头说:“前些日子我还真没往这方面寻思,不管咋的,只要能有个挣钱的门路就成,这样也不算拖累他们兄妹几个了。”
“也不光只有算命这个门路,这些日子咱们多琢磨琢磨,多琢磨出几条道,也就多了门路,这条不通选那条。”猫春二大爷见蚂蚱大爷的心思开缝了,笑了笑说。
蚂蚱大爷又点了点头,说:“只要有我能挣钱的门路,啥事儿都行。最起码来说,挣的少了我能顾住自己,挣的多了还能贴补一下他们兄妹几个。”
猫春二大爷见蚂蚱大爷心里透亮了,一笑说:“你这个琢磨就对了。不管能不能贴补他们兄妹几个,只要你没有其它不着调的心思,就是给他们兄妹几个最大的贴补。”
“经你这么一说,不会了。”蚂蚱大爷笑了笑说,“老话说的真没错,话是开心的钥匙,钥匙不对簧,咋的也打不开心里的疙瘩。今儿你这么一说,还别说,我心里真觉得敞亮了。不过啊,这些事儿还得托你帮忙多费心思。”
“啥托不托的,该着的!”猫春二大爷说,“几十年的老少爷们儿了,说托就外道了,就远了。最近我还听说有人出去要饭都能要发财了,不过,我觉得咱们拉不下那个脸,也就没有过多的帮你琢磨这事儿。听说他们现在出去要饭不要饭了,直接要钱,编排些啥子天灾人祸的,人们觉得可怜,就十块八块的给钱。要是实在找不出别的啥子门路,我觉得出外要钱这门路也成,你不要编排啥子天灾人祸,直接把你的实际情况给人说明白了,别人也一准会可怜心疼你,给你钱也不会有啥子迟疑,说不准每天都能碰到大善人,百二八十的给呢。”
“那有啥拉不下脸的?本来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人在城里人眼里就没个人影儿,哪里还有啥子脸?你说到这个,我倒觉得很适合,等过了这个年,我就出去要饭。”蚂蚱大爷很果断地说,“我也不跟郭瞎子学啥子算命了,那玩意费心费神,我就直接摇着这个三轮椅出去,走一路要一路,走到哪儿要到哪儿。”
“你这样决定了?”猫春二大爷紧盯着蚂蚱大爷问,“这事儿你不跟豆子他们兄妹几个商量商量,看他们兄妹几个同不同意你出去要饭?”
“这事儿我决定了,不过你得替我瞒着,万一给豆子他们兄妹几个知道了,肯定不同意。”蚂蚱大爷马上警告似的向猫春二大爷说。
猫春二大爷听了蚂蚱大爷的话,琢磨了一阵儿,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他们兄妹几个不会同意。不过,这事儿我先试探一下他们兄妹几个,看他们兄妹几个是啥样的态度。”
“你可别瞎试探,万一给他们兄妹几个看透了,这事儿也就麻烦了。”蚂蚱大爷马上说。
“不管咋的,这事儿我得仔细琢磨琢磨,你一个人出去要钱不光豆子他们兄妹几个不会同意,我也不同意。”猫春二大爷说,“毕竟你出去后处处不方便。”
“没啥子不方便的,只要真的能要到钱,不方便也方便。”蚂蚱大爷马上笑着说。
“成!这事儿我肯定瞒住豆子他们兄妹几个,等过了这个年再跟他们兄妹几个揭盖儿。”猫春二大爷点了点头答应说,“到时候说不准我能琢磨出让他们兄妹几个放心的道道儿来呢。”
“那样就更好了!”蚂蚱大爷马上点头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