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无边无际的黑暗！
李寻欢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九幽黄泉的巨口。汹涌的暗河水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撕扯着他的身体，旋转着将他拖向未知的深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水流咆哮，口鼻被腥冷的河水灌满，每一次挣扎都耗尽了肺里仅存的空气。
怀中的《山河密卷》和那本黑色册子如同沉重的烙铁，紧贴着他的胸膛，提醒着他肩负的血海深仇。他死死护住，哪怕身体被水流撞击在嶙峋的岩石上，带来钻心的剧痛，也绝不松手！
水流湍急，方向难辨。黑暗中，他偶尔能感觉到惊鸿那抹素白的身影在附近一闪而逝，如同绝望深渊中飘摇的微光。阿飞挣扎的动静时而靠近，时而远离。龙啸云的状况则最令人担忧，伤口的血色在水中晕开，如同妖异的红绸。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寻欢的意识因缺氧和寒冷而开始模糊之际，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光！水流的速度也骤然加快！
“出口！”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剂注入脑海！他奋力划水，朝着那微弱的光源挣扎而去！
“哗啦——！！！”
巨大的落差！李寻欢只觉身体一空，紧接着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甩了出去，重重砸入一片冰冷刺骨、却相对开阔的水域！天旋地转，冰冷的空气猛地呛入肺腑，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勉强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剑池寒潭！他们竟被暗河冲回了出发之地！然而，此刻的寒潭已非彼时模样！
天空阴沉如墨，豆大的雨点密集砸落潭面。潭水汹涌激荡，形成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幽深黑暗，散发着恐怖的吸力！无数被暗河冲出的石块、木屑，甚至是一些惨白的、疑似人骨的碎片，正被那漩涡无情地吞噬！
更令人心悸的是，漩涡的边缘，几艘明显被暴力破坏、桅杆断裂、船体倾斜的乌篷船残骸，正随着水流载沉载浮！船上隐约可见散落的、贴着内库封条的银箱！银箱有的已经破裂，白花花的官银散落在浑浊的水中，又被漩涡卷走！船板上，更是溅满了暗红的、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血迹！
是那批本该在秘库中的军饷！还有……押运官兵的血！
“账船！” 李寻欢心头一沉！严世贞的人，早已在此等候！他们破坏了试图转移军饷的船只，制造了这血腥的现场！这寒潭漩涡，恐怕也是人为制造的杀局！
“小心漩涡！” 惊鸿清冷却带着急促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周身笼罩在鲛绡纱衣的微光中，如同水中的明月，正奋力抵抗着漩涡的吸力，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岸边的密林！显然，她也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处境！
“李大哥！” 阿飞也挣扎着浮出水面，他水性似乎不错，正拼命朝着李寻欢这边游来。他手中的快剑依旧紧握，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漩涡边缘一艘半沉的船骸——那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龙啸云也冒出了头，脸色惨白如纸，肋下的伤口在水中浸泡后更是剧痛难忍，他呛咳着，几乎无力对抗漩涡的吸力，身体正不由自主地被拉向那死亡的深渊！
“龙兄！” 李寻欢心头一紧！龙啸云若被卷入漩涡，必死无疑！他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和冰冷的麻痹感，奋力向龙啸云游去！
就在此时！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雨幕！十数支尾部绑着霜花绢布的火箭，如同索命的毒蛇，自岸边密林深处激射而出！目标并非水中挣扎的众人，而是——那些漂浮在漩涡边缘、装载着官银的船骸！
火箭精准地钉在船体的桐油帆布和木质结构上！
“轰！轰！轰！”
冲天的火光瞬间爆起！剧烈的爆炸接踵而至！船上显然被提前放置了火油和炸药！燃烧的船只残骸被爆炸的冲击波高高抛起，又如同燃烧的陨石般砸向潭中挣扎的众人！滚烫的火焰、灼热的气浪、致命的碎片，混合着冰冷的潭水，形成一片毁灭性的死亡区域！
严世贞的手段，狠毒至此！不仅要毁尸灭迹，更要让所有可能接触到秘库秘密的人，葬身火海与水底！
“混蛋！” 李寻欢目眦欲裂！一块燃烧的船板碎片呼啸着朝他面门砸来！他猛地向水中一沉，险险避开！灼热的气浪擦着头皮掠过！
“啊！” 一声惨叫！一名被爆炸波及的皇城司精锐（之前中毒昏迷，被安置在潭边，此刻也被卷入）瞬间被火焰吞没！
混乱！绝对的混乱！
爆炸的冲击波加剧了漩涡的吸力！燃烧的残骸如雨点般砸落！冰冷的潭水与灼热的火焰交织！致命的火箭还在不断从林中射出！
李寻欢在翻滚的水浪和坠落的火雨中艰难闪避，奋力靠近已近昏迷的龙啸云！他一把抓住龙啸云的手臂！入手冰冷湿滑，龙啸云的气息已极其微弱！
“坚持住！” 李寻欢低吼，试图将他拖离漩涡范围！
“李探花！小心水下！” 惊鸿急促的警告声再次传来！
李寻欢心中一凛！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自身后幽暗的水下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回头，身体本能地向侧面全力一扭！
“嗤啦！”
一柄漆黑无光的短剑，如同来自幽冥的獠牙，贴着他的肋下划过！冰冷的锋刃撕裂了他的衣衫，带起一串血珠！是“鬼面”！这阴魂不散的杀手，竟也潜伏在水下，等待这致命一击！
李寻欢肋下剧痛，动作一滞！本就勉力支撑的龙啸云被他这一带，脱手滑出！
“龙兄！” 李寻欢眼睁睁看着龙啸云的身体被一股更强的暗流卷向漩涡中心！
“鬼面”一击不中，身影如同水鬼般再次隐入浑浊的水中，伺机再动！
“抓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同箭鱼般破浪而来！是阿飞！他不知何时已潜到附近，手中甩出一根从半沉船骸上扯下的粗缆绳！缆绳如同灵蛇般缠住了龙啸云的手腕！
阿飞死死抓住缆绳另一端，双脚蹬在一块凸出水面的礁石上，身体因巨大的拉力而绷紧如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正以一己之力，对抗着恐怖的漩涡吸力，拖拽着龙啸云！
“好样的！” 李寻欢精神一振！肋下的伤口在冰冷的水中反而麻木了些许。他强提一口真气，三柄飞刀已扣在指间，目光如电，锁定“鬼面”可能出现的区域！他必须为阿飞争取时间！
“砰！砰！”
又是两声剧烈的爆炸在不远处响起！一艘燃烧的船骸被彻底炸碎！无数燃烧的碎片如同火雨般朝着正在全力拖拽龙啸云的阿飞当头罩下！
阿飞全部心神都在对抗漩涡，根本无暇他顾！
眼看阿飞和龙啸云就要被火雨吞噬！
“定！”
一声清越的凤鸣之音穿透爆炸的轰鸣！是惊鸿！
她不知何时已靠近阿飞附近，素手结印，口中清叱！那支凤首衔珠的金步摇悬浮在她身前，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金光瞬间扩散，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光罩，堪堪将阿飞、龙啸云以及李寻欢所在的区域笼罩其中！
“噗噗噗噗！”
燃烧的碎片撞在金色光罩上，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纷纷爆碎成火星，四散飞溅！光罩剧烈闪烁，惊鸿的脸色也瞬间苍白了几分！显然维持这护体光罩，对她消耗巨大！
“快！” 惊鸿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
阿飞得到喘息之机，猛地发力！“嗬！” 一声低吼，竟硬生生将昏迷的龙啸云从漩涡边缘拖了出来！拖到了相对安全的礁石区域！
李寻欢也趁机靠近。他肋下的伤口在水中不断渗血，染红了周围的潭水，带来阵阵眩晕。但他顾不得许多，迅速检查龙啸云的状况——还有微弱气息！
“此地不可久留！上岸！” 李寻欢当机立断。岸上有埋伏，但水中更是死地！漩涡、爆炸、“鬼面”……必须冲出去！
“跟我走！” 惊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收回金步摇，光罩消散。她指向漩涡斜侧方，靠近岸边的一处相对平缓、礁石林立的区域。“那边林木稀疏，火箭覆盖薄弱！阿飞带龙大人，李探花断后！我来开路！”
话音未落，惊鸿已率先朝着她所指的方向奋力游去！素白的宫装紧贴身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鲛绡微光在浑浊的水中如同灯塔。她手中再次出现那枚小巧的青铜古镜，镜面流转着清光，警惕地扫视着岸边密林和幽深的水下。
阿飞二话不说，将昏迷的龙啸云负在背上，用缆绳简单固定，一手持剑，紧跟在惊鸿侧后方。
李寻欢深吸一口气，压下肋下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他再次看了一眼怀中紧贴胸膛的《山河密卷》和黑色册子，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他留在最后，三柄飞刀蓄势待发，目光如同最警惕的头狼，扫视着翻腾的水面和岸边火光闪烁的密林。
四人如同暴风雨中挣扎求生的扁舟，朝着那危机四伏的岸边，奋力冲去！
火箭依旧不时射落，在周围水面炸开。燃烧的船骸还在沉没。漩涡的咆哮如同死神的嘲笑。“鬼面”如同水下的幽灵，杀机潜藏。
而岸边，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就在李寻欢奋力划水，即将靠近岸边礁石区的刹那！
异变再生！
“轰隆——！！！”
一声比之前所有爆炸都要猛烈十倍的巨响，如同天罚，猛地从他们身后——那剑池寒潭的深处传来！整个寒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水面猛地向上拱起一个巨大的鼓包！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夹杂着炽热硫磺气息和冰冷寒潭水的巨大水柱，混合着无数破碎的岩石和泥沙，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天而起！
强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刚刚靠近岸边的四人身上！
“噗——！”
李寻欢首当其冲！他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怀中的《山河密卷》和黑色册子几乎脱手飞出！他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拍向岸边嶙峋的礁石！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惊鸿被水浪高高抛起，素白的身影如同折翼的蝴蝶；看到阿飞死死护着背上的龙啸云，被巨浪拍向另一侧的乱石；更看到在冲天而起的水柱和泥沙烟尘中，一个细长的、被油布严密包裹的条状物，随着爆炸的冲击力，从潭底某处被抛飞出来，正朝着他坠落的方向飞来！
那油布包裹的一角，在混乱中散开，露出里面一本薄薄册子的封面一角——两个古朴却凌厉如刀锋的字迹，瞬间烙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
《怜花》 ！
父亲遗物！《怜花宝鉴》残页？！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