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手机中的闹钟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响声。
“嗯——”
齐承光发出一声低沉而微弱的声音，随即缓慢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他转过头，把目光投向自己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走到床和椅子之间，迅速地穿好搭在椅子背上的几件衣服。他抬起双手，把自己的头发整理一下，再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裤子整理一下，随即转过身，面向阳台门，拉开窗帘。
窗外的天空是阴暗的。大片阴沉而厚重的云堆积在一起，几乎能够将大多数人视线范围之内的整片天空完全填满。云层的表面呈现出令人压抑的灰色，由远及近，逐渐加深。漂浮在密集的高层小区上空的那一大片云更是呈现出无线接近黑色的深灰色，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向下方的高楼和地面倾泻大量的雨滴一般。整片天地之间的自然光显得微弱且昏暗，看上去几乎不比午夜的可见度高多少。顺着高层的窗户往下看，不仅能够看到尚未熄灭的路灯光，还能看到从对面的高楼的诸多窗户当中亮起来的灯光。很多房子里面的卧室、客厅或者阳台里面已经亮起灯光，悬挂在阳台上的衣物或者摆放在阳台上的日常用品先后被灯光照亮。少数几间房子的窗户里还显现出不同样式的推拉门或者隔板。这些推拉门或者隔板的功能全都是把房子里的客厅或者较大的卧室分隔开来，并让它们分成多个比较小的、可以单独租给租客的空间。在这个高层住宅小区里，这样的合租房乃至群租房有很多，多到大多数人都很难用简单的方法统计清楚。
“要下雨吗……”
齐承光站到紧闭的阳台门前方，把目光投向阳台上的窗户。已经被密封起来的阳台上的两扇窗户都是开着的。只不过，阳台上只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没有摆放任何个人物品。略微思考一下之后，他还是拉开阳台门，走到阳台上，把阳台的两扇窗户关好。走回到自己的个人空间之后，他走到床头柜前方，从床头柜里取出自己的雨伞。这把雨伞同样显得有些旧，伞柄表面显露出和笔记本电脑的外壳表面很类似的磨损痕迹。
“哗啦——”
流水声开始从厕所里传出来。
齐承光转过头，把雨伞放到桌边，走到推拉门之前，拉开门，把目光投向厕所的方向。厕所里面亮着灯，门却是紧闭的。传出来的流水声很明显是淋浴喷头发出来的声音。他转过头，扫视紧闭的两扇卧室门，随即走到客厅里，坐到距离房门和厕所都比较近的单人沙发上，注视厕所的门。
不一会儿，流水声开始逐渐减弱，再完全停止。很快，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的青年男人便从厕所里走出来。他已经擦干身体，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把浴巾披在肩膀和脖子上，任由自己的手臂、腿部和腹部表面的肌肉显露出来。他明显比齐承光更高一些，也比齐承光更强壮一些，整个人的身材比大多数普通人都要好很多。而且，他的相貌也比较英俊，五官端正，脸型标致，双眼炯炯有神，看上去显得很容易被大多数人从人群中发现，也显得很容易吸引大多数异性。
“唉呀？齐哥？”
“关铮？你刚回来吗？”齐承光完全没有感到意外，显露出很平静的样子。
“是啊！”
高大男人关铮眉毛一扬，抬起手掌，把自己披在身上的浴巾拿下来，露出爽朗的笑容，整个人完全没有显露出困倦或者疲乏的样子。他伸出手指，指向属于他的那一间卧室。
“我昨天晚上有工作，整个晚上都一直在忙工作！刚回来不久！刚洗完澡！正准备回屋去睡一觉呢！”
“哦。”
齐承光稳稳地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关铮面前。
“行啊。那你回屋睡觉去吧。我要洗脸、刷牙，然后去上班。”
“好啊！”
关铮当即点头，快步走到卧室门之前，随即又转过头，把目光投向齐承光的脸庞，露出带有几分好奇的表情。
“不过……齐哥，我看你好像……精神状况不太好啊？你昨天又加班到很晚吗？没休息好？”
“也不全是。”
齐承光不紧不慢地摇头，抬起头，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更有精神一些，并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下班之后，老板又让我更正一些已经上传到网站后台的产品资料。你知道的，在我做的这个行业里面，这种事在很多情况下都是难免的。”
“哦……是这样啊……”
关铮抬起手掌，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抚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随即再次轻笑一下。
“那你尽可能地多注意休息吧。我看你现在好像还是有点累呢。”
“我没事的。谢啦。”
齐承光再次点头，随即向厕所走去。
关铮嘴角一歪，把目光投向路嘉越的房门，露出一副有点坏的笑容，再走向自己的卧室门。
齐承光坐电梯来到大堂时，雨滴已经开始从高空中落到地面上。两道声音同时从大门外冲入他的耳中，一大一小。相对较小的声音，是正在逐渐增强的雨声；相对较大的声音，则是从高楼周围的排水管和下水道之中传出的响声。雨势虽然还不算大，顺着大堂门口一侧落下来的雨滴却已经能够组成一张薄薄的雨帘。透过这张雨帘，他能够看到，装设在小区各处的路灯正在逐渐熄灭，一部分原本停靠在小区各处的车辆也正在依次驶出小区。由于时间尚早，出入小区出入口或者各个大楼的人还是不算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身穿明亮制服的外卖员。负责在大堂里巡逻的老保安倒是已经站在他平时经常坐的那把椅子之前，双眼直勾勾地盯住大门前方的那一片既被顶棚遮盖住、也被更深的阴影遮挡住的那一片区域。
齐承光走出大门，撑起自己的伞，走进雨中，向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微弱而清脆的响声不断地从雨伞的表面响起，一点点地刺激他足够敏感的听觉神经。事实上，关铮说的话是对的，他仍然感到有些疲惫，也仍然感觉到自己没有完全休息好。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种情况已经较为常见，尤其是在需要加班的工作日。但是，目前的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够主动改善这一点的方法。他自己感觉到，持续性的疲惫对他造成的最明显影响，便是对声音的敏感。一开始，他只是对电脑和手机收到的提示音变得敏感；后来，他便开始对所有足够尖锐或者嘹亮的声音变得敏感；再后来，他便开始对所有音量足够大的声音变得比多数普通人更加敏感。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自己认识的人面前表现出这一点，也从来没有主动对任何人说过这一点。因为，他知道，对别人说这件事，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嘀——”
“嘀——”
悠长而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开始从小区出入口的车行道前方响起。
齐承光当即露出带有几分嫌恶的表情，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一只耳朵，随即加快脚步，走到道路的另外一侧，尽可能地拉开自己和已经在小区大门内部堵成一团的三辆车之间的距离。他快速地从三辆几乎快要紧挨在一起的车的后方穿过，走向供行人离开小区的出口。
“别急，别急！可能是系统出问题了！你把车往后倒一倒吧！再试一次！”
站在保安亭前方的大伞下方的老保安完全没有注意到齐承光，只是注意位于最前方的那一辆车上的司机，用力挥舞双臂，一边对司机连比划带喊，一边连续指点位于控制车辆出入的横杆边缘的电子显示屏。
“嗯？！”
掏出门卡之后，齐承光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电子显示屏的表面。他立刻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并向斜后方后退一步，险些把自己握在手里的门卡掉落到已经被完全淋湿的地上。
“嘀——”
“嘀——”
被堵在门口的两辆车再次一同发出尖锐的喇叭声。两辆车的前雨刷以相同的频率划动，将挡风玻璃上的雨滴擦去，让两个司机和天气一样阴沉的脸庞显现出来。
齐承光快速地上前几步，到出口内侧的围墙边缘刷门卡，再迅速地钻出人行道的门。连续向斜前方走出十几步之后，他才停下脚步，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伞柄，并把门卡紧贴在伞柄的表面。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横杆不紧不慢地向上抬起来。原先没有被电子系统识别的车缓慢地开出小区大门，随即右拐，驶入马路。另外两辆车也依次通过横杆，并先后左拐，驶向另外一个方向。坐在最后一辆车的后排的小男孩忍不住把脑袋贴到紧闭的车窗表面，把目光投向在人行道边缘停下的齐承光，对他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三辆车分别从已经在马路边缘形成的积水表面驶过，各自激起一片水花。几片水花先后飞溅到马路上，把一大片几乎已经快要被雨水淋透的地砖完全沾湿。
齐承光张开嘴，开始大口做深呼吸。他用力地吸入空气，似乎想要把自己的肺撑到最大的极限，再用力把自己吸入的空气全部呼出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位于横杆边缘的电子显示屏表面显示出字符的那一刻，它和位于它上方的摄像头同时发生一模一样的变化。无论是刷在电子显示屏和摄像头表面的深黄色油漆，还是从电子显示屏表面显示出来的红色字符，全都在他的眼里显露出突然被擦除色彩的样子。每一个字符各有一部分瞬间变成深浅程度不同的灰色。而且，电子显示屏表面的其他区域同时显露出多个形状不一却都足够微小的色块，有些是深浅不同的灰色块，有些是灰白相间的色块，还有的则是看上去如同某些颜料一般、和显示屏本身的黑色有些不同的黑色块。这种场景，和他昨天晚上在地铁上看到的场景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而且，这一次的场景的持续时间同样很短，几乎只有一瞬间。转瞬之间，他眼前的一切便又恢复正常，好像什么事都完全没有发生过。他也能感受到，他周围的其他所有人肯定都没有看到他看到的景象。
“各位乘客，扶梯正在向下行驶，请站稳扶好……”
提示音从扶梯周围传出，迅速地传遍看不到多少乘客的站厅。
齐承光乘坐扶梯来到站厅下层，走向摆放在站厅正中央位置的一张公共座椅，坐到座椅的边缘位置，把布满水珠的雨伞摆放到座椅边缘，抱起双臂，用双臂遮挡住自己的制服外套的口袋，将自己的手机和门卡都紧紧地按在口袋里，再用制服外套的边缘压住自己的裤子口袋，像是生怕自己的任何一件随身物品突然掉出来。他注视前方，紧紧地盯住地铁站台前方的玻璃门，注视从玻璃门和玻璃墙表面显现出来的每一道身影，也注视悬挂在隧道另外一侧的墙面上方的广告牌。除他自己的倒影之外，另外几个在站厅里候车的乘客的身影也全都完整地从玻璃墙表面显现出来。在出门之前，他已经很认真地洗漱，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形象变得没有那么阴沉，至少不会让其他人直接看出他其实仍然有些疲倦。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和另外几个站在玻璃门前方候车的乘客相比，他的神态仍然显得不怎么好，很容易带给其他人一种毫无朝气、死气沉沉的感觉。事实上，能够让他感到非常高兴或者充满活力的时候确实不太多。只有在他解决公司里的某些较大的技术问题的时候，他才会得到成就感；只有在他拿到额外的奖金或者老板亲手发给他的某些福利的时候，他才会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或者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