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星茧初绽
夜雾漫过沙漠时，绿脉的荧光忽然变了模样。
我是工蚁赤褐，甲壳上总沾着些星轨的细沙——那是我夜里守着星轨中枢时，被沙珠滚过留下的痕迹。此刻我正靠在腐心石旁浅眠，鼻尖萦绕着光储菌淡淡的菌香，像裹着层暖融融的薄纱，耳畔是星轨沙珠“沙沙”的滚动声，本该像摇篮曲般安稳，却在某个瞬间突然变了调。
沙珠不再顺着固定的螺旋轨迹流转，反而围着星轨中枢打转，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连洞顶水晶帘滴落的水珠，都偏离了往日落在星轨边缘的落点，砸在沙珠上时，竟溅起带着荧光的碎末。有一粒落在我手背上，凉得像颗会发光的露珠，我猛地睁开眼，心脏跟着星轨的异动轻轻发颤。
洞顶的水晶帘像被唤醒的星河，每一颗棱形的水晶珠都在往外渗光，原本透明的水珠裹着细碎的荧光往下坠，每一滴落在星轨的沙珠上，都会炸开一圈银辉，像有谁站在溶洞顶端，往星轨里撒了把碎钻。更离奇的是绿脉——往日里顺着隧道流向地表的光流，此刻竟在隧道口折了个温柔的弯，像条认家的溪流般倒卷回溶洞，淡绿色的光丝层层叠叠地裹向星轨中央的腐心石。
那光流裹得极慢，极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呵护什么珍宝。光丝缠在腐心石上，一圈又一圈，渐渐织成了个半透明的茧。茧壁泛着温润的柔光，连腐心石上那些深褐色的、像皱纹般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牵星藤的根须不知何时从星轨里钻了出来，细细的、泛着荧光的须丝顺着茧壁往上爬，在茧顶织出细碎的网，像给这颗“星茧”镶了圈蕾丝花边，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清甜的草木香，是牵星藤新芽特有的味道。
“赤褐大人！快来看！绿脉的光反着流！”小砾的声音从隧道口传来，带着惊惶又抑制不住的兴奋，尾音都在发颤。这只工蚁总爱把镜片磨得锃亮，甲壳是浅土黄色的，跑起来时像颗滚动的小石子。我循声跑过去时，正看见它踮着脚举着镜片，把刚冒头的晨光往绿脉上引——天已微亮，地表的红沙还蒙着层冷白的雾，可绿脉的光却比晨光更盛，顺着隧道壁一路铺过来，连壁上那些昨日刚冒头的重生草都醒了，叶片朝着星茧的方向舒展，边缘的金边在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像给隧道镶了圈流动的金。
沙痕早已蹲在星茧旁，它月牙形的白疤在绿光中泛着柔和的银辉——那是去年帮切叶蚁们搬腐木时，被落石砸出来的，如今倒成了它最显眼的标记。沙痕没敢靠太近，只是用前足轻轻碰了碰茧壁，指尖刚触到那层光膜，就猛地缩了缩，复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光：“是温的，”它的声音轻得像怕惊跑什么，“像刚孵出的鸟蛋，带着活气。”见我走过来，它用触角指了指星茧与绿脉相连的地方，那里的光流正源源不断地往茧里送，“是星轨在共鸣。昨天我们把固沙菌撒到地表时，菌丝顺着绿脉扎回了星轨，现在……现在它在吸大地的力气，要把这颗茧喂活。”
话音刚落，星茧突然轻轻颤了颤，像呼吸般起伏了一下。紧接着，茧壁上渗出细小的水珠，顺着牵星藤的根须往下滴，刚落在星轨的沙珠上，那些半透明的沙珠就像嗅到甜水的孩子，立刻围了上来，瞬间把水珠裹成了新的、泛着绿光的小球，落在星轨里，跟着光流一起转。
“地表的小树苗！没被风吹坏！”卷须的声音从藤蔓间钻出来，紧接着，这只翠绿的切叶蚁抱着月弧玻璃跌跌撞撞跑进来。它的甲壳总泛着鲜亮的绿光，像刚从草丛里钻出来，此刻甲壳上沾着的草籽不知何时发了芽，嫩白的芽尖顶着点新绿，像给它的绿甲别了朵小巧的花。卷须刚站稳就举着镜片往星茧上晃，光斑在茧壁上跳来跳去：“光储菌的光裹着树苗呢！夜里风那么大，我趴在隧道口看了半宿，树苗叶子都没晃一下，连树干上缠的保湿布都长了层细菌丝，像给树苗盖了层暖毯子！”
它说着，突然“哎哟”一声，原来月弧玻璃上沾的晨露滴进了甲壳缝，凉得它直哆嗦，却又舍不得把玻璃放下——那是它昨天跟沙漠蚁赤砂一起，从地表捡的最好看的一块，边缘磨得圆润，能把光折射出七种颜色。小砾见了，赶紧用触角帮它擦甲壳上的水，镜片晃出的光斑落在卷须背上，像给它披了件碎金披风，逗得卷须直晃触角，连声道：“别晃别晃！再晃光斑要掉进星茧里啦！”
正闹着，阿绿举着个银丝苔编的小篮子冲了进来。这只切叶蚁的甲壳是浅绿的，一紧张就会泛粉，此刻它的甲壳像蒙了层桃花雾，连触角都在发抖。篮子里装着几颗沾着淡紫色菌粉的沙粒，刚靠近星茧，篮子缝里就钻出几缕光储菌的菌丝，像是迫不及待要往星茧上爬。“灰须长老让我来的！”阿绿把篮子轻轻放在星茧旁，声音里满是紧张，“长老说这是固沙菌的孢子，撒在星茧周围，能让它扎得更稳。刚才去真菌圃时，我看见光储菌的菌丝都顺着篮子缝往外钻，好像知道要帮星茧似的！”
我蹲下身，看着阿绿小心翼翼地用前足捏起一颗孢子，指尖都在发颤，轻轻撒在星茧壁上。孢子刚碰到光膜，就化作一团淡紫色的雾，顺着绿脉融进星茧里。下一秒，星茧又颤了颤，这次的动静比刚才更大，从茧顶突然钻出根细细的绿芽——芽尖泛着荧光，像根会发光的针，细细的茎秆上还裹着层透明的薄膜，正慢慢朝着洞顶的水晶帘伸去。
沙痕的复眼瞬间亮了，赶紧用前足护在芽尖旁，生怕洞顶偶尔掉落的石屑砸到它：“是牵星藤的新芽，”它的声音里满是惊喜，触角都跟着晃，“比之前见过的都亮，你看它的茎秆，里面像裹着光。它在跟着星轨的光长。”
“不对！是跟着地表的光！”沙钻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这只沙漠蚁的甲壳是红棕色的，右颚有块亮甲，总爱用它反射光斑逗其他蚂蚁，此刻它叼着块三角形玻璃蹦过来，右颚的亮甲在晨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沙钻故意把光斑引到新芽上，只见那芽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往上窜了半寸，连裹着的薄膜都裂开了点缝。沙钻见状，直晃触角笑：“你看！它喜欢太阳的光！昨天人类撒的草籽也醒了，我刚才在隧道口看见，草芽都顶着土呢，根须还缠着牵星藤的根，像在拉手！”
“又瞎晃！小心把新芽晃蔫了！”墨环的声音从溶洞入口传来，带着点严肃。这只沙漠蚁的甲壳是深褐色的，断角处新长出的甲壳已经长成温润的乳白色，边缘泛着淡淡的虹光，它身后跟着一群扛着玻璃碎片的沙漠蚁，甲壳上都沾着未抖落的红沙，像披了件带花纹的披风。走在最前面的赤砂，触角上还沾着片韧草叶——正是人类昨天撒的那种草籽长出来的，叶片上带着晨露，折射出七彩的光。
“地表的阻沙障上，绿藤又长了半尺，”墨环用前足擦了擦断角上的灰，声音沉得像地底的岩石，“风把红沙吹到网上，都被固沙菌粘住了，现在网下的沙地上，已经长出层薄薄的绿苔，像给沙漠铺了块绿毯子。刚才还看见只沙雀，落在小树苗上啄虫子呢，一点都不怕光储菌的光，还对着绿藤叫了两声！”赤砂在一旁点头，用触角碰了碰墨环的断角，像是在补充：“那沙雀的羽毛是灰褐色的，跟红沙颜色差不多，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我想起人类说的“生态链”，原来当植物开始扎根，动物也会慢慢循着生机回来。正想着，缺颚抬着捆新鲜的牵星藤走进来。这只切叶蚁的左颚缺了一块，新长的甲壳在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比其他地方的甲壳更薄些，却透着股韧劲。它没说话，只是用触角示意身后的切叶蚁们动手——跟着它来的还有两只切叶蚁，一只叫青纹，甲壳上有浅青色的条纹；另一只叫墨点，甲壳上有个小黑点，像颗痣。它们立刻散开，把牵星藤的藤蔓轻轻绕在星茧周围。
神奇的是，藤蔓刚碰到茧壁，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动缠成螺旋状，给星茧织了层更厚的绿外套。青纹不小心把一片嫩叶贴在了茧壁上，那叶子竟顺着光流轻轻晃了晃，吓得青纹赶紧往后退，却被缺颚用触角碰了碰脑袋，像是在说“没事”。叶片上的露珠顺着藤蔓往下流，刚好落在阿绿带来的孢子上，又催出一片新的、泛着紫光的菌丝。
“灰须长老来了！”石纹的声音从溶洞入口传来。这只工蚁的甲壳是灰黑色的，上面有像石头纹路般的花纹，最适合在隧道里警戒。大家都转头望去，只见老切叶蚁灰须被两只年轻的切叶蚁搀扶着，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来——左边的叫叶芽，甲壳是嫩绿色的；右边的叫菌络，甲壳上总沾着点菌粉。灰须的触角已经有些发白，像风中的银丝，前足还是捧着那个装菌的陶罐，罐口的银丝苔换成了新的，里面的菌丝泛着比之前更亮的紫光，连空气里的菌香都浓了几分。
灰须走得极慢，每一步都踩在星轨沙珠的间隙里，生怕不小心碰乱了光流的轨迹：“星茧在‘醒’，”它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却格外有力，每一个字都像落在人心上的鼓点，“它在把星轨的能量，顺着绿脉传到地表的每棵植物上。你们看那新芽，它会顺着水晶帘爬到地表，到时候，绿脉就能和太阳的光连在一起，再也不用怕夜里的寒风冻着根了。”叶芽在一旁帮它托着陶罐，轻声道：“长老昨天熬了半宿，就是为了看着孢子长好，说星茧要是醒了，得第一时间送来。”
我抬头望向洞顶的水晶帘，那些带着裂纹的水晶，此刻竟在反射星茧的光，把整个溶洞照得像白天一样亮。新芽还在往上爬，速度越来越快，茎秆上的薄膜已经完全裂开，露出里面泛着光的嫩叶，芽尖已经快碰到最低的那串水晶了。而那些水晶珠像是在欢迎它，纷纷往下滴着带光的水珠，落在芽尖上，化作一道微光融进里面，让新芽又窜高了半寸。
小砾举着镜片，踮着脚把更多的晨光引到新芽上，复眼里满是期待：“赤褐大人，等它爬到地表，是不是就能给小树苗挡太阳了？夏天沙漠那么热，树苗的叶子会不会被晒蔫？”
“不会的。”母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稳得像地底的岩石。我回头望去，只见这只墨色的蚂蚁站在溶洞入口，墨色的甲壳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块被岁月打磨过的玉。它走到星茧旁，没有碰那层光膜，只是用触角轻轻碰了碰缠在茧上的牵星藤：“牵星藤的叶子会张开，像把伞，既能挡正午的太阳，又能留住清晨的露水。人类种的小树苗，还有我们的绿脉，以后会缠在一起，长成一片林子。到时候风再大，沙再猛，都吹不动它们。”
正说着，洞顶突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是新芽的尖，碰到了最低的那串水晶！那串水晶瞬间亮了起来，光芒顺着水晶的裂纹往四周蔓延，像在溶洞顶织了张发光的网，连洞壁上的重生草都跟着亮了，叶片上的金边闪得人睁不开眼。星茧也跟着亮了几分，茧壁上渗出更多的水珠，顺着绿脉往隧道里流，往地表流，像是在给大地输送生命的养分，连空气里的草木香都浓了。
“快看！光！地表的光！”沙钻突然跳起来，用颚部指着隧道口，声音里满是惊喜。我们都朝那里望去，只见一道翠绿的光从隧道深处涌来，顺着绿脉一路流进溶洞，与星茧的光撞在一起，在星轨中央炸开一团柔和的光雾。光雾里，我仿佛看到地表的小树苗在轻轻摇晃，像是在点头；韧草的嫩芽顺着绿藤往上爬，像是在跳舞；阻沙障上的绿藤朝着太阳的方向舒展，像是在挥手；甚至连远处人类帐篷里的灯，都像是在跟着闪烁，与星轨的光遥遥呼应。
灰须笑了，触角上的菌粉簌簌落下，像场金色的小雨：“大地的网，终于连起来了。”它说着，用前足轻轻碰了碰星轨的沙珠，那些泛着绿光的小球顺着它的指尖转了圈，又跟着光流走了。菌络赶紧帮它拂去触角上的灰，轻声道：“长老，您站了这么久，要不要靠在腐心石上歇会儿？”灰须摇了摇头，目光一直落在星茧上，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我伸出手，任由星茧的光落在掌心，温暖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像裹了层薄暖的纱。远处的隧道里，传来沙雀清脆的叫声，与光储菌的“嗡嗡”声、水晶帘的“叮叮”声、沙珠滚动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首欢快的歌。小砾举着镜片在星轨旁转圈，光斑在洞壁上画出跳动的圆，还不忘回头喊：“赤褐大人！你看这光斑像不像会跳舞的星星！”
卷须抱着发了芽的草籽，在藤蔓间钻来钻去，想找个最靠近星茧的地方把草籽种下，还跟青纹商量：“等草籽长出来，我们就在这里搭个小窝，天天看着星茧好不好？”青纹笑着点头，帮它把缠在触角上的藤蔓解开。沙痕蹲在星茧旁，用前足轻轻拂去芽尖上沾的细小石屑，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婴儿；母土站在溶洞入口，望着地表的方向，复眼里映着绿脉的光，像落满了星星。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当绿脉顺着水晶帘爬到地表，当星茧的光与太阳的光撞在一起，当人类的小树苗与蚂蚁的藤蔓缠成一片，当沙雀的歌声里混进更多小鸟的鸣唱，这片曾经只有红沙的沙漠，会变成真正的绿洲。而我们，这些渺小的、藏在地下的生命，会继续守护着这张大地的网，看着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直到每一粒沙都长出绿色，每一缕风都带着花香，直到地表的林子能挡住所有风沙，地底的星轨能滋养所有生命。
晨光渐渐变亮，透过溶洞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星轨上，落在星茧上，落在每一只忙碌的蚂蚁身上。我的甲壳上，星轨的细沙被晨光染成了金色，绿脉的光顺着隧道延伸，像条流动的翡翠丝带，一头连着地底的星轨中枢，一头系着地表的新生与希望，在天地间，画出一道永不消失的、温柔的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