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你刚才在想什么?
很快麦假就过去了,很多同学都是十几天没见了,一见面还怪亲切的,总有说不完的话。但讨论最多的还是学校里交待的任务。有的同学喜气洋洋,有的却是垂头丧气。我却不在这一列,我属于心平气和,唯有二狗是个例外,他照例的两手空空,于他早已习之为常。
我还是跟他打了招呼:“二狗,你真的没弄棉花苓和白蒿?”
“没弄啊,怎么了,反正我是个差等生,老师也不会在意我的,又不是没这样过,能怎样?”说完,他就哼着小曲离开了。
我倒也无法反驳,他说的确是实情,可也不是所有的老师都不在意他,王诗诗老师不是取消了他的罚站么,班主任郝玉兰也在课上找过他。只是,我为何会想到郝玉兰呢?在我的下意识里,二狗喜欢的老师是王诗诗啊,难道就因为那次课前郝玉兰的匆匆来访?
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郝玉兰可是我们的班主任呢,而且行事雷厉风行,她又怎会钟意二狗这其貌不扬的家伙?
我真的多想了,苦笑摇头。其实也怨不得我,这些日子以来,只要见到王诗诗老师对二狗有一丁点的和颜悦色,都会令我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我已被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经不起一丁点风吹雨打了。
可怜呐,我的这些想法,王诗诗老师却不知道分毫。有时我也会想,但凡我能有二狗一半的胆量,或许我就能近距离的接触到王老师了。虽然我没有二狗家里有钱,但我也不是丑八怪呀。帅哥谈不上,但也是面皮白净五官端正,天阁饱满地格方圆的主儿。只是,在有些女生眼里,把我当成小细狗也说不准呢。
即便没有这些,我也不能这样做,不然我不就成了二狗了?二狗那叫胆量么,那是脸皮厚,不知羞耻。可是,脸皮厚点怎么了,脸皮太薄没老婆。这样一想,我又释然了。于是,有一大段时间,我就这样陷入天人交战的苦恼中。说白了,我还是胆小。我恨自己胆小如鼠,但又不知该怎样突破自我,于是又陷入另一种苦恼中,在这些苦恼中担惊受怕诚惶诚恐,焦虑彷徨,茫然迷惘。
这些情绪本不该出现在我这种年纪的人身上,可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可见,喜欢一个人跟年纪无关;可见,爱一个人,不过是一种情绪,不过是一种挣不脱、放不下、忘不了的情绪。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次麦假回来,我还在为二狗没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而颓然懊恼——早知不会得到惩罚,我还做个嘚儿,白忙活了。二狗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在学校里总爱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甚至放学的路上也哼着,神情惬意而舒畅;在王诗诗老师的课上也不掏了,也不流哈喇子了,也不直勾勾地盯着王老师发呆了,时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时而眼神迷离,有些专注,也有些神游物外。我没留意,不知二狗还去不去办公室外面的那棵国槐树下偷瞄王老师。不过,看二狗的这些转变,我想应该近几天他没去过。
我忽然心头一热,莫非二狗那三分钟的热度过了?他终于意识到跟王老师之间有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藩篱而放弃了?他改邪归正了?
诚然,二狗对王诗诗老师的感觉在我眼里就是三分钟热度,我更希望是这样。但若说他改邪归正,我也不大敢信,毕竟他的人设就是这样,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难道兔子不吃草了,老虎不吃肉了?我更愿相信第二点——他跟王老师是不可能的。
这也许是我的一厢情愿,但也足以令我兴奋不已。我的兴奋,王诗诗老师并未发觉,却发觉了二狗的异样。毕竟二狗这态度变化太大了,她没有理由发觉不了,可是她发觉之后,我的兴奋顿时荡然无存。
“陈二狗,你在干嘛?”王诗诗正讲着课,突然放下书本,看向二狗。
二狗好似还做着什么美梦呢,竟没听见,直到同桌小红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如梦方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茫然的站起身,只看了王诗诗一眼,便低下了头:“老师!”
“陈二狗,上课时间你不好好听讲,在想些什么呢,你不知道你的数学成绩已经很差了么,你还想出去罚站?”
“想——不想。”二狗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蒙上了一层红釉。
“你刚才在想什么?”
“王诗——王老师,我没想什么,没想。”
“我是问你刚才,就是你走神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不知为何,王老师的脸色也升起了一抹红潮。
“我,我没想什么,就,就是开小差了。”二狗居然有些口吃。
王诗诗吁了口气:“你们听听,上课时间还开小差,这样学习能好得了才怪!唉,我是真不愿意管他,但我是老师,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拖了全班同学的后腿,他的数学成绩都倒数了,自己还不觉热乎呢。这样吧,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我给你恶补一下吧!”
王诗诗是面向全班同学说的,但最后一句显然是说给二狗听的。也不知二狗在想些什么,耷拉着脑袋,在这当口,他居然又走神了。
“陈二狗,你没听见吗?”听声音,王老师好像有些生气了。
二狗抬起头,还是有些茫然,显然没听见。教室里一阵安静,呼吸可闻。只有短暂的几秒风平浪静,班长李山却似忍不了了,大声说:“陈二狗,老师跟你说话呢,你在干什么?”见二狗还没反应过来,又说:“老师让你放学后去办公室一趟!”
二狗看看班长李山,又转头看看老师王诗诗,仍是懵逼的一批。王诗诗叹了口气:“没几天就升级考试了,你数学成绩这么差,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二狗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掩饰不住的兴奋爬满那张黝黑的脸庞,忙不迭地说着:“好,老师,我知道了,我一定去!”
王诗诗笑了,露齿一笑,我想应该是啼笑皆非,“陈二狗,补课至于让你这么开心吗,你笑什么?”
陈二狗咧嘴笑着,却也没再说什么。
经过这么一出,我彻底对二狗的开小差来了兴趣,有什么事能让二狗在王诗诗老师的课上走神儿,我实在想不明白。于是,在我好奇心的驱使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追问下,终于让我得知了二狗的这个小秘密。
诚然,这的确是二狗的小秘密,本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的这个小秘密是这样的——
在麦假的最后几天,可能二狗也考虑到不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会说不过去,运气不好,传到郑校副那里,还会被问责,说不得还会再挨一脚,他是领教过的。反正闲来无事,他也拎了个蛇皮袋子扛着小镐下了地。
说是挖白蒿,其实更像信步观赏路边的风景。只是,路边的田地里都是热火朝天忙着收割麦子的村农,一副丰收景象。他从村里出来,一路往北,漫无目的。其实,他专拣有树林的小路走,因为能遮挡阳光,不至于那么热。这大热的天,待在日光里只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他倒是聪明,可这是挖白蒿吗?
他就这么走走转转,不知觉就到了吉祥沟。吉祥沟不是一条沟,而是一个小村庄,这村子就在一条土岭下面,远远看去,还真得像是坐落在一个山沟沟里。村里的路千回百转,沟沟坎坎,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种庄稼的。
吉祥沟离我们村并不远,但相距陈家沟也有八九里,这二狗竟走了这么远的路,也不是为了挖白蒿棉花翎,也真是够难为他的。幸好那时候没有偷小孩的人贩子,要不然二狗还真就悬乎。
他没有进村,村里也没有白蒿。他只是顺着村边的林荫路,很快就到了蛤蟆石。
蛤蟆石就是一块很大的石头,足有半个院落那么大,清澈的河水从旁蜿蜒流过,四周杂草丛生。听附近村里的人说,这块石头因很像蛤蟆而得名。
相传,这块石头是很有些神迹的。有一年发洪水,谁都知道吉祥沟就要被汪洋肆虐的洪水淹没了,村农都慌作一团,却也无计可施。谁知,洪水到了村边的蛤蟆石边,就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屏障挡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最终改了道,因此也保全了吉祥沟。从这以后,逢年过节,附近的很多村农便来这蛤蟆石前焚香烧纸,祈求保佑。只是,保佑过后,该有什么天灾人祸还是躲不过,但焚香祈求的仪式却没有停止,几十年来皆如此。
我也去过这蛤蟆石,还去过很多次,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块大石头的非凡之处,也没觉得它哪里像个蛤蟆,就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而已。
许多年以后,有一次我路过吉祥沟,却真的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也许前些年每逢夏季,都会降下连夜雨,有时还是大到暴雨,将一大片坡体冲垮,露出了里面的一块很大的石头。
原来,这块蛤蟆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很多,先前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这蛤蟆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没了坡体土壤的掩盖,就这么完全暴露出来,远远看去,还真的像个巨大的蛤蟆,委实壮观,真是老人言诚不欺我。
那天,二狗拎着蛇皮袋子来的时候,蛤蟆石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不远处的小河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童早脱得精光,在河水中蜿蜒来去了,嬉闹的声音传出好远。
这大热的天儿,小孩最喜欢在河里打闹了。不仅能洗洗身上的风尘,也能起到避暑降温的功效。那个年代,还真没有什么澡堂,大人们也就吃过午饭,关好大门,在自家院里冲洗一番了事,哪有小孩们来得洒脱惬意,有个水塘就敢脱个精光。那个年代的小男孩,下水摸鱼,泥塘里打滚也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