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寒林夜路星火微
夜风裹着山林里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往骨头缝里钻。柳芽裹紧被血浸透的战袍,这袍子本是给成年士兵做的,套在十五六岁的他身上有些宽大,下摆拖在地上沾了不少落叶。每走一步,胳膊上的伤口就扯着疼,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滴,落在脚下的落叶上,没一会儿就被夜风冻成了细小的冰粒。战袍原本是灰蓝色的明军制式,此刻却被暗红的血渍染得斑驳,贴在身上又冷又硬,像块浸了冰的铁皮。
身后的落马坡早已没了火光,只有风穿过林叶的“呜呜”声,像极了方才战死士兵的呜咽。那声音裹着血腥气飘过来,柳芽总觉得能听见张大胆最后喊“开炮”的吼声,能看见被碎石埋住的士兵露在外面的、攥着半截引火绳的手。他用力攥了攥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落马坡丢了,但那些兄弟的仇,他这个半大的少年,偏要记着讨回来。
陈将军走在最前头,手里攥着半截断枪。枪杆上的木纹被血浸成了深褐色,断口处还挂着几缕风干的布条,那是今早厮杀时,被镶黄旗骑兵的马刀劈断的。他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侧耳听,耳廓在夜色里动了动,像警觉的狼——黑甲骑兵的马蹄声没追过来,可这山林是镶黄旗探马常来的地界,保不齐暗处就有双眼睛盯着他们,盯着这队带着伤、还掺着少年和妇孺的残兵。
“将军,歇会儿吧。”老金的声音带着疲惫,像被砂纸磨过。他扶着身边的小金,十三四岁的少年右腿裤管早已被血浸透,裤脚沾着泥和落叶,每走一步都要先把伤腿轻轻点地,再借着老金的力气往前挪,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咬着牙没哼一声——白日里落马坡的厮杀中,一枚碎石砸中了他的膝盖,虽没断骨,却肿得老高,连站着都发颤。
陈将军点点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扫了圈四周,选了处背风的土坡——土坡后有棵老槐树,枝桠粗壮,能挡些夜风。他先帮小金在土坡上坐下,又让少年把伤腿伸直,避免弯折扯到伤口,才自己靠在槐树干上。春桃抱着怀里的孩子紧走几步跟过来,她怀里的婴孩不过周岁,被裹在粗布襁褓里,此刻睡得正熟,小眉头却微微皱着,许是夜里的寒气让他不安。春桃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块干硬的麦饼,这是她从被鞑子烧了的家里抢出来的最后一点粮食,饼边都磨得发毛,她却一路揣在怀里,偶尔给孩子抿一口饼渣。
“先垫垫肚子,不然撑不到天亮。”春桃把麦饼掰成小块,指尖沾了饼渣,都小心翼翼地捻下来。她先递给陈将军一块,又给老金递了一块,最后把稍大些的两块分别递给柳芽和小金,自己只留了指甲盖大的一点碎末:“你们俩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还受了伤,多吃点。”
柳芽接过麦饼,咬了一口,粗糙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像吞了把沙子。可他还是往下咽——从早上卯时在炮台迎敌,到现在亥时过半,他只在厮杀间隙喝了几口凉水,肚子早就空得发慌。他嚼着麦饼,瞥见春桃把那点碎末放进嘴里,还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又赶紧低头哄了哄怀里动了动的孩子,便把自己手里的麦饼掰了一半递过去:“你也多吃点,还要抱着孩子,没力气不行。”
春桃摇摇头,又把麦饼推了回来,指尖碰到柳芽的手,才发现这少年的手比怀里的孩子还凉。“我不饿,你受伤了,得多吃点才能扛住。”她的目光扫过柳芽胳膊上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小金伸直的伤腿,眼眶微微发红,声音也软了些,“我包里有干净布条,等歇会儿给你们俩重新缠下伤口,别让血把衣裳粘在肉上,到时候揭下来更疼。”
柳芽刚想说话,就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是有东西在扒拉落叶,声音越来越近。陈将军瞬间绷紧了身子,半截断枪“唰”地横在胸前,压低声音:“别出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春桃赶紧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生怕婴孩突然哭出声。夜色里,两道绿光慢慢从树影里探出来,像两团鬼火,紧接着是低沉的“呜呜”声——是只狼,体型不算大,瘦得连肋骨都能看清,眼睛却饿得发绿,死死盯着他们手里的麦饼,尤其是小金放在腿边的那块。
老金瞬间就炸了,刚想捡起身边的石头砸过去,却被柳芽拉住了。十五岁的少年比老金冷静些,他慢慢从怀里掏出块麦饼,动作很轻,生怕惊动了狼,也怕吵醒春桃怀里的孩子。他把麦饼掰成碎末,朝着狼的方向扔过去,麦饼渣落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狼犹豫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鼻子在夜色里动了动,大概是太久没闻到粮食的味道,又慢慢走过来,低头吞了饼末,再抬头时,眼里的绿光弱了些,却还没走。
“这狼是饿坏了,没想着伤人。”柳芽轻声说,又掏出块麦饼掰碎扔过去。这次狼没犹豫,很快就吃了个干净,围着他们转了两圈,尾巴轻轻扫了扫落叶,突然朝着林深处“嗷”了一声——那声音不算凶,倒像是在打招呼,之后便钻进树影里,没再回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老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嘟囔了句:“这畜牲,吓俺一跳。”小金揉了揉发麻的伤腿,小声问:“柳芽哥,狼怎么不咬咱们呀?俺以前听村里老人说,狼最凶了。”
柳芽摸了摸他的头,手指碰到少年汗湿的头发,心里软了些:“狼也懂好坏,咱们没害它,还给它吃的,它自然也不会害咱们。”其实他心里清楚,这狼是怕陈将军手里的断枪,可他不想让小金再记着厮杀的可怕,只愿在这寒夜里,给同龄的少年留几分暖意。
歇了约莫半个时辰,陈将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叶,落叶沾在他的战袍上,像层薄霜。“得走了,夜里露重,再歇下去,你们俩的伤口该冻坏了。”他特意看了眼柳芽的胳膊和小金的腿,两个少年的伤口都还在渗血,冻久了怕是要留病根。他指了指南方,月光下能看见远处山林的轮廓,“顺着这条小路走,天亮前能到山脚下的王家村。村里有个王郎中,懂些外伤医术,还能给孩子找口热奶喝。”
众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小金刚一使劲,伤腿就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柳芽赶紧伸过手,和老金一左一右架着他;春桃抱着孩子,脚步放得极轻,生怕颠醒怀里的婴孩,另一只手还不忘扶着身边的柳芽,帮他分担些重量。
夜色越来越浓,林子里的雾也起来了,白茫茫的,把树影都罩得模糊。地上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响,像踩在碎冰上。偶尔碰到露出地面的石头,石头上结了层薄霜,滑得很,小金好几次差点滑倒,都被柳芽和老金死死架住。走了没半柱香的功夫,小金的脸色就变得惨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却还是咬着牙说:“俺能走,别丢下俺。”
陈将军看在眼里,停下脚步,蹲下身:“来,我背你走。你这腿再这么挪着,到了王家村也得肿得走不了路。”
小金愣了愣,赶紧摆手:“不行将军,您也受了伤……”
“别废话,上来。”陈将军的语气不容拒绝,老金也在一旁劝:“听将军的,你这腿再折腾,俺也心疼。”小金这才趴在陈将军背上,陈将军特意让他把伤腿抬起来,避免蹭到地面,又用战袍的下摆把少年的腿裹住——夜里的风太凉,怕冻着伤口。他背着小金,脚步依旧稳,只是后背的伤口被扯得疼,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小金的头发上,却没哼一声。
柳芽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发酸。他之前只知道陈将军是个带兵打仗的硬汉子——在山海关外跟后金兵厮杀过,在济南府守过城,手上的老茧比铜钱还厚,杀起鞑子来眼睛都不眨。却没料到他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连少年的伤腿都护得这么妥帖。他想起白天在炮台上,陈将军站在青石台上,手里握着断枪喊“开炮”时,声音带着金石般的硬气,眼里的坚定让所有人都有了底气——这样的人,值得他这个少年跟着一起往南走,一起再跟鞑子算账。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光亮,像星星似的,在夜色里闪了闪。陈将军的眼睛瞬间亮了,脚步也快了些:“是王家村的灯火!快到了!”
众人跟着加快脚步,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越往前走,光亮越明显,还能隐约听见村里的狗叫声——狗叫声不算凶,倒像是在报信。到了村口,陈将军先让众人躲在树影里,自己则悄悄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老槐树的树干上挂着块木牌,写着“王家村”三个字,红漆都掉得差不多了,却还能看清轮廓。
“王郎中在吗?我是陈守业,从落马坡过来的。”陈将军的声音压得低,却足够清晰,顺着夜风往村里飘。他怕惊动村民——这年月,村民们见了带着伤、还抱着孩子的陌生人,保不齐会以为是鞑子的探子。
过了一会儿,村里的一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门轴没上油,声音在夜里格外响。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头举着灯笼走出来,灯笼是竹篾编的,外面糊着油纸,昏黄的光把老头的影子拉得很长。老头头发都白了,却精神得很,手里还拿着个药箱,正是王郎中。他看见陈将军,赶紧走过来,灯笼的光晃在陈将军脸上,看清了他战袍上的伤,又扫到躲在树影里的柳芽、小金和抱着孩子的春桃,眉头一下子就皱了:“陈将军!你怎么来了?还带着娃和妇人……落马坡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别提了,咱们先进村再说。”陈将军压低声音,指了指树影里的众人,“兄弟们都受了伤,这娃的腿伤得重,还有这妇人的孩子,一路没喝口热的,麻烦王郎中帮忙照看下。”
王郎中点点头,赶紧把众人往村里引:“快进来!夜里凉,娃和孩子禁不住冻。我这就去拿药箱,你们先在屋里烤烤火,锅里还煮着热水呢,正好给娃洗伤口,给孩子温点米汤。”他的屋子在村东头,是间小小的土坯房,院墙用黄泥糊的,上面爬着几株干枯的牵牛花藤,看着格外亲切。
众人跟着王郎中进了屋。屋里不大,却很暖和,灶膛里燃着柴火,火苗“噼啪”地跳着,映得屋顶的梁木都泛着暖光。锅里的热水冒着热气,水汽在屋梁上凝结成小水珠,“滴答”滴在地上。王郎中把灯笼放在桌上,转身去里屋拿药箱;春桃赶紧把怀里的孩子放在炕边,又拿起灶台上的粗瓷碗,先给柳芽和小金各倒了碗热水:“快喝点暖暖身子,你们俩的伤口别再冻着了。”
柳芽接过热水,双手捧着碗,碗沿有些烫,却正好暖了他冰凉的手。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像有团小火在烧,胳膊上的疼痛似乎也轻了些。他望着屋里跳动的柴火,又看了看身边的人——陈将军正帮小金把伤腿小心地放在板凳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器;老金靠在墙上,眉头皱着,大概是后背的伤口又疼了,却没出声;春桃坐在炕边,正轻轻拍着怀里醒了的孩子,嘴里哼着轻柔的童谣,声音软得像棉花。
这一刻,没有厮杀,没有炮火,没有棱弹炸响的轰鸣,只有柴火的暖意、淡淡的药香,还有孩子轻轻的咿呀声。柳芽突然觉得,哪怕之前输了落马坡,哪怕手里的棱弹都打光了,哪怕后面的路再难走,只要身边还有这些人——有护着他们的将军,有互相扶持的伙伴,有抱着孩子也不放弃的妇人,就有希望。他想起周大夯,落马坡失守前,周大夯带着几个兄弟去后山搬棱弹,却没回来,多半是没了。可周大夯说过,只要人还在,哪怕是少年、妇人,窑火就不会灭,总有一天能再铸棱弹,再跟鞑子打。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的,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喊声:“王郎中!快开门!村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带着伤还抱着孩子,是不是鞑子的探子啊?俺们都看见灯笼光了!”
众人瞬间绷紧了身子,像被惊到的鸟。陈将军赶紧握住桌角的半截断枪,指节都泛白了;柳芽也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挡在春桃和孩子身前——虽然他自己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却想护着这对母子;老金把小金往身后拉了拉,眼睛盯着门口,随时准备冲上去。
王郎中皱了皱眉,对众人说:“别慌,是村里的李大叔,人老实得很,就是胆子小,怕鞑子来祸害村里的娃。我去跟他说,你们坐着别动。”他走到门口,先把药箱挡在身前,才慢慢打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村民,有男有女,手里都拿着锄头、镰刀,还有的拿着柴刀,脸上满是警惕。领头的是个壮汉,穿着短褂,胳膊上全是肌肉,正是李大叔。他看见屋里的众人,尤其是看到春桃怀里的孩子和小金伸直的伤腿,手里的锄头握得更紧了,赶紧问:“王郎中,这些人是谁啊?穿的衣裳跟之前来的兵不一样,还带着娃,是不是鞑子的探子?俺们村可经不起折腾了,去年鞑子来抢过一次,粮食都被抢光了,连娃的棉袄都没剩下。”
“不是!”王郎中赶紧说,声音都提高了些,“他们是陈将军的人,就是在落马坡跟鞑子拼命的那位陈将军!这娃跟着守落马坡,腿被砸伤了;这妇人是从北边逃过来的,男人被鞑子杀了,就剩这一个孩子。他们都是咱们自己人,来我这儿处理伤口,不是探子,你们放心。”
村民们一听“跟鞑子拼命”“男人被鞑子杀了”,脸上的警惕瞬间变成了同情和敬佩。李大叔赶紧放下锄头,走进屋,目光在小金的伤腿上停了会儿,又看了看春桃怀里的孩子,赶紧对陈将军抱了抱拳:“原来是陈将军!俺们都听说了,你们在落马坡跟鞑子打,不让鞑子往南来,是俺们的恩人啊!刚才是俺们误会了,对不住!俺们也是怕了,去年鞑子来,把俺家的存粮都抢了,还烧了俺家的房子,俺们实在是怕这些娃再遭罪。”
陈将军笑了笑,放下断枪,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又指了指小金和春桃:“没事,是我们来得突然,没提前跟乡亲们说,让你们担心了。我们也是没办法,落马坡没守住,只能往南退,路过这儿,想麻烦王郎中给这娃处理下腿伤,给孩子找口热的,绝不给村里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李大叔赶紧摆手,嗓门又大了些,“啥麻烦不麻烦的,你们为俺们打仗,这妇人带着孩子逃命也不容易,俺们帮点忙算啥!俺家老婆子刚熬了米汤,还热着,俺这就去拿!再把去年腌的腊肉煮上,给这娃补补身子——看这娃瘦的,腿还伤着,肯定受了不少罪!”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挎着竹篮的大婶就接话:“俺家有新磨的玉米面,俺回去给娃熬点糊糊,好消化!”另一个抱着孙子的大娘也说:“俺家有干净的粗布衣裳,是给俺孙儿做的,还没上身,正好给这娃和孩子换换,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沾血了,穿着不舒服!俺家还有块旧棉花,给孩子裹上,夜里能暖些!”
没一会儿,村民们就各自回了家,又拎着东西陆续回来。李大叔端着一陶罐热米汤,陶罐外面裹着棉布,还冒着热气;大婶扛着半袋玉米面,手里还攥着一把晒干的野菜,说能给糊糊添点味道;大娘抱着衣裳和棉花走进来,先把棉花递到春桃手里:“快给孩子裹上,这娃小脸冻得通红,可别冻着了。”
春桃接过棉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自从丈夫被鞑子杀了,她带着孩子逃出来,一路上见惯了冷漠和躲避,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地疼惜她的孩子。她赶紧把棉花铺在襁褓里,小心翼翼地把孩子裹好,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暖意,小嘴动了动,发出轻轻的咿呀声。
王郎中已经把药箱打开了,里面整齐地放着草药、棉布和捣碎草药的石臼。他先让小金坐在小板凳上,轻轻卷起少年的裤管——膝盖处的伤口狰狞得很,肿得像个馒头,边缘还沾着泥土和血痂,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发紫。王郎中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用煮过的棉布蘸着草药水轻轻擦拭,小金疼得身子直抖,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却还是咬着牙说:“郎中爷爷,俺不疼,您尽管弄。”
“傻娃,疼就喊出来,别憋着。”王郎中叹了口气,动作又轻了些,“这伤口得把血痂清干净,再敷上草药,不然要化脓的,到时候腿就废了。”他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晒干的草药,放在石臼里慢慢捣碎,草药的清香很快飘了出来。
春桃喂完孩子米汤,也过来搭手——她在家时帮丈夫处理过农活弄的伤口,手脚还算利索。她帮王郎中递棉布、拧药汁,偶尔还会轻声跟小金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再忍忍就好啦,敷上草药,明天就能好不少。等咱们到了安全的地方,阿姐给你做玉米饼吃。”
小金点点头,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却还是挤出个笑脸:“谢谢阿姐,俺能扛住。”
柳芽坐在一旁,看着小金咬着牙硬撑的样子,又看了看春桃温柔照顾孩子的模样,心里暖烘烘的。他胳膊上的伤口也在疼,却主动接过李大叔递来的玉米面饼,掰了一半递给小金:“等会儿敷完药,吃点饼垫垫,就不疼了。”
村民们围在一旁,看着两个少年互相惦记,看着春桃细心护着孩子,都忍不住叹气。李大叔蹲在灶膛边添柴火,小声对身边的大婶说:“这么小的娃要遭这份罪,这妇人带着孩子逃命也难……鞑子要是不来,多好啊。”
大婶抹了抹眼角,点头道:“可不是嘛!俺家那娃跟这俩娃差不多大,现在还在炕上睡懒觉呢。俺多熬点糊糊,让他们都吃饱些,路上也有力气走。”
说话间,王郎中已经把捣碎的草药敷在了小金的伤口上,又用干净的棉布一圈圈缠好,缠得松紧适中,既不会勒得疼,又能固定住草药。他又转身给柳芽处理胳膊上的伤口,动作依旧轻柔,还特意叮嘱:“这几天别用劲,伤口别沾水,要是疼得厉害,就嚼点这草药,能止疼。”
柳芽点点头,把王郎中递来的一小包草药小心收好——他知道这草药来之不易,得省着用。
灶房里的玉米面糊糊很快就熬好了,大婶端着一大锅出来,还拿了几个粗瓷碗,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糊糊里加了野菜,闻着格外香,柳芽和小金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意从胃里传到全身,之前的疲惫和疼痛似乎都轻了不少。
春桃喂孩子喝了小半碗糊糊,又把自己碗里的糊糊分了些给柳芽:“你受伤了,多吃点,我不饿。”
柳芽赶紧摆手:“阿姐,您抱着孩子更累,您吃,我这碗够了。”
一旁的李大叔见状,赶紧又盛了一碗递给春桃:“别推了,锅里还有好多呢!你带着孩子,可不能饿着!”
春桃接过碗,眼眶又红了,小声说了句:“谢谢你们……”
夜色慢慢过去,天已经蒙蒙亮了。村民们帮众人准备了干粮——有剩下的玉米面饼、煮好的腊肉,还有用布包好的野菜,都分装进小包裹里,方便路上带。王郎中把草药分成两份,一份递给柳芽,一份递给春桃:“这是治外伤的草药,小金的腿要是疼得厉害,就多敷两次;这小包是给孩子的,要是孩子着凉咳嗽,煮点水喝就管用。”
陈将军接过草药,对着王郎中和村民们抱了抱拳:“多谢各位乡亲,大恩不言谢,等我们把鞑子赶跑了,一定回来报答大家。”
“说啥报答不报答的!”李大叔赶紧摆手,“你们是在为俺们打仗,这妇人带着孩子逃命也不容易,俺们帮点忙是应该的。你们路上可得小心,尤其是这娃的腿,别让他多走路,俺们让小二牵着牛送你们,能省点力气。”
村里的后生王小二已经牵着一头老黄牛在门口等着了,牛背上还铺了层干草,他笑着说:“将军,俺熟路,能送你们到山外的大路,这牛让娃和孩子坐着,能少遭点罪。”
众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李大叔和村民们一直送到村口,大娘又把两双布鞋塞给柳芽和小金:“这鞋是俺连夜纳的,结实,你们路上穿,别磨破了脚。”
“陈将军,你们一定要平安啊!”李大叔握着陈将军的手,眼眶有些红,“俺们等着你们杀鞑子的好消息,等着你们把鞑子赶出这片土地,让这娃能好好养伤,让这娘俩能有个安稳地方!”
其他村民也纷纷说:“是啊!要是缺粮食,就回王家村来拿!”“这娃的腿要是不好,就回来找王郎中!”
陈将军点点头,声音坚定:“多谢乡亲们!我们一定回来!”
柳芽和小金对着村民们鞠了一躬,春桃也抱着孩子,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她没说话,可眼里的感激,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王小二把小金扶上牛背,又帮春桃把孩子抱到牛背上,让小金靠着孩子坐好,这样既能护着孩子,又能让少年的伤腿不用受力。柳芽跟在牛旁边,偶尔帮着扶一把;陈将军和老金走在最前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太阳慢慢从山后面爬出来,金色的阳光洒在山林里,照亮了他们前进的路。牛蹄踩在落叶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孩子在牛背上睡得安稳,小金靠在一旁,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放松。
柳芽抬头望了望前方,又看了看身边的春桃和孩子,心里满是力量。他知道,路还很长,还会有危险——鞑子的追兵可能还在后面,前面的山路也未必好走。可他不再害怕,不再迷茫,因为他知道,身边有并肩作战的伙伴,有需要守护的妇孺,还有王家村村民们给予的温暖和希望。
风从南方吹过来,带着些暖意。柳芽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他望着远处的朝阳,心里那团不灭的火又燃得更旺了——那是窑火,是希望,是哪怕少年、妇人,也愿用热血守护家国的信念。他们迎着朝阳,一步一步朝着南方走去,牛蹄踏得稳,脚步也走得坚定,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往前走,就有希望;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等到胜利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