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散文)
某种意义言,美德是孤独的、绝望的。
----卡夫卡
从某种意义而言,我将卡夫卡这句话做为题词是正确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孤独、绝望的一群。也许你不明白,我们是怎样的一群人,会有着怎样的痛苦。这里我要说明一下,孤独与绝望不等于痛苦。
“我们”作为一个词汇存在,由来已久。指的是一个整体,也就是一群人,而这一群人一般来说都应互相认识,并有着相同际遇或共同目标的人。而我要写的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们是一群互不相识的人,只是有着相同体验、相同呼吸的一群。我们不是朋友,就是走在马路上我也无法与他们相认。但我知道我们生活在世上每一个角落,与每个正常人一样,自由地呼吸着空气,享受着每一片阳光。我相信当我们见面时,能感受到对方与我有同样的灵魂,因为有些东西是我们独有的,只有相同经历的人才能体会。
那么我们是怎样的一群呢?我是这样给我们下定语的。我们是平凡、坚强的一群,我们永远在生活中学习。为什么这样说,我只能将我们共同拥有的经历慢慢地告诉你,你也许会承认我的定义是对的。
我们大多出生在六零年前后,在国家号召下放干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我们虽然年幼,但也跟在后面沾光,陪父母到农村接受了一回教育,感受了美丽的田园风光。当然我们不像下放知青那样,因为理想自愿走进农村的。我们只是被动的、跟在父母身后莫名其妙地来到陌生的土地。我们因为年龄原因,对生活艰苦的认识无法与我们父母相比。而我们的感受与知青们相比也有所不同。知青们走进农村是他们生活的理想,只是这种理想的艰难,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我们所有的只是茫然与被动,多少年过去了,现在静下心来想想还是茫然与被动,这大概是现在只提知青没有人提到我们的原因,因为谁也无法将我们这些人归类,我们这些当事人却还在茫然与被动中。
当我们第一次跟在父母身后,走在农村窄窄长长的田埂上时,我们的命运开始发生了变化。我们这些人大多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年,甚至十几年,要一下子适应农村生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切都得从头学习。首先,我们要学会当地土话,因为语言是人类交流的手段之一。只有学会了当地语言,才能有朋友,才能像正常人一样。刚到农村的那段日子,我不知自己怎么渡过的,现在只记得自己每天站在屋门口,看着农村孩子们玩耍,因为他们在排斥我。我不会他们的语言,在一起无法交流,就是我的衣着在他们中间也是个怪物。在农村我们是孤立的,四周没有与你相同的人。我不知别的地方是否这样,反正我所呆的地方,只有我们一家是城里来的干部。虽然后来来了一些知青,可我与他们年龄不同,无法在一起玩耍,他们还要下地干活,所以我的朋友只能是当地的孩子们。我觉得最难适应的是生活习惯。父母教给我的生活习惯,在当地并没有条件成立。比如说用水不方便,上厕所有差异等等。我记得我们那地方全是旱厕,全村人都用瓦片与树枝擦屁股,我坚持用手纸的习惯,就成了当地孩子们的笑柄,以至有段时间孩子拒绝与我玩耍。因为有了从儿童时代就有的体验,我们这些人长大后,大多数人能忍受孤独与寂寞,这好像是我们这些人的一个特征。
当我们努力学习适应了农村生活,觉得我们就是乡村的一员时,父母又在搞调动,将我们带到城市生活。于是,我们又得从头学起,重新适应城市的生活,那时全国都在学习交白卷英雄,因为动荡的生活与社会的气氛,所以知识是一点没学到,到是学会了不少生活常识。我们慢慢地长大,开始有些懂事了,准备为自己做点什么时。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一切走向了正轨,于是我们又得适应,将过去扎进脑子里的思想洗去,重新装上新的思想。这时也开始了高考,我们却没有多少真正的知识,在高考中还有那些知青们和我们一起拼抢,使我们无形中多了一些对手。好不容易混了个工作,国家又在搞改革开放,我们还得学习,最起码得学会对这种社会的适应。等适应了又开始搞下岗,于是我们又得适应下岗,学习再上岗的能力。
这就是我们一群,永远在学习,却永远没有结果的一群。
所以这几年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我们算那一类人。应该将我们定位在什么位置。当年知青们下放是全社会现象,只要到了年纪,全都得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却是另类,因为我们这些人终究是极少数,就是现在我也不轻易与人说我的这一段过去,只是偶尔与有相同经历的人谈谈那些岁月,因为与没有经历的人说起,他们不会相信你这样的感受。知青们在谈到他们在农村的日子里,都会提起一些令他们快乐与自豪的事,这就给人造成了错觉,你们那些日子过得还可以。我现在常常羡慕那些没去过农村的同代人,羡慕他们的父母当年的英明决定,以及他们不用进入乡村的美好命运。
现在社会似乎已不记还有我们这一群人,他们只记得文革中的下放知青,知青们也常常站出来,在电视与报纸上高喊,他们的青春献给了农村,是文化大革命害了他们这一批人,那我们这一批又算怎么回事呢?我们虽然没有当过知青,可我们也下放过,也许我们在农村待的时间比大部分知青要长,同时我要告诉人们,我们下放是在不自愿的情况下,被迫与父母一起下放。知青们却是自愿下去接受贫下中农教育的,这样对比起来,我可以说我们这一群是受害者。
也许我们对农村的感受与知青们不同,他们在城市长大的到农村只是感受了一下农村的生活,我们是从小就深深地扎进了农村,与农村是共呼吸共命运的。至今我还记得,我所待过那片土地的一草一木,那里每一片树叶都刻进了我的记忆。我们已将那片土地当作我们的故乡,在农村时,知青们可以回忆他们在城里的快乐时光,我们却在农村创造我们的快乐时光,就像现在我所回忆起的大多是在农村的日子。可那段日子是否真的是我们所拥有的?我们是否就真的是那片土地的主人呢?可能我们自己的内心都在否定这一切。我记得自己在二十岁时,曾回到那片土地,但我没有去与过去的玩伴们见面,也没做过多的停留,只是匆匆的路过,因为我发觉那片土地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我已不会说当地的语言,再次来到的时候,又成了一个外乡的匆匆过客。这就是我们,一群在生活中学习,在学习中生活的人。可我们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接受生活给予我们的待遇,我们没有向社会诉苦,因为生活本身就平静如水。
从我们相同的经历来看,我到有些感谢生活,在农村那几年里虽然没有学到多少知识,却教会了我怎样生活,懂得了生活本身和意义。在农村的那些日子里,我学会了忍耐与孤独,只有懂得忍耐,善于孤独的人,才能感受生活中真正的美好,才能承受生活给予我们的压力与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