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锈锁**
松江冷库的金属大门在执法车红蓝爆闪灯下泛着冷光。药监局的人已经封锁了现场,那辆沪AK7421冷链车被勒令停靠在卸货区,车门大开,车厢内整齐码放的药品保温箱被一一搬出,贴上封条。
林砚站在执法车旁,手里捏着那张温控记录纸带。11.2℃的数字像一根刺,扎在眼底。
“这批药必须全部扣押。”年长的执法员对着对讲机说道,“联系检验所,优先做稳定性测试。”
司机蹲在墙角,脸色灰败,手指神经质地搓着裤缝。林砚走过去,律师证在执法记录仪的镜头前亮了一下。
“这辆车最后一次维修记录在宏远修车厂。”林砚的声音很平静,“2018年11月3日。”
司机的眼皮猛地一跳。
“那天换了什么?”
司机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向车厢深处。“就…常规保养,刹车油什么的……”
林砚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司机额角的汗滑了下来。“客户…客户自带的刹车油,说是进口的,性能好……”
“用什么装的?”
“玻、玻璃瓶……”司机声音越来越低,“不,好像是…药瓶……”
林砚的眼神骤然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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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远修车厂早已倒闭,厂房铁门锈蚀,锁链上挂着“拆迁区域 闲人免进”的牌子。林砚用从药监局要来的执法记录仪照明,铁链在镜头下泛着冷光。
沈默站在他身后,胸口还隐隐作痛,那块车牌照片的金属边缘在衣袋里硌着皮肤。他盯着铁门上的锁,突然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老式钥匙——铜制的,边缘磨损得发亮。
林砚转头看他。
“我爸的。”沈默的声音很轻,“他…以前在这工作。”
钥匙插进锁孔,生涩地转动,铁链哗啦一声垂落。
厂房内灰尘厚重,阳光从破碎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颗粒。角落里,一台老式档案柜歪斜地立着,抽屉半开,露出泛黄的纸张边缘。
林砚戴上手套,抽出最上层的一叠维修单。纸张脆得几乎一碰就碎,墨迹褪色,但日期和车牌仍清晰可辨。
2018.11.3——沪AK7421——周氏医药冷链车——维修项目:更换刹车油(客户自备容器:BLU-667原装药瓶)
备注栏,一行潦草的字迹,笔锋几乎划破纸面:
**“油质异常,建议停用!!!——沈国柱”**
沈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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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房深处的工具架上,落满灰尘的收音机突然“刺啦”一声响,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在车间里回荡:
“……2018年11月5日晚,检察官林正同志因公殉职,车辆失控坠入松江支流……事故原因初步认定为刹车系统故障……”
沈默的手指死死攥住那张维修单,指节泛白。
林砚站在阴影里,声音冷得像冰:“你父亲写的?”
沈默没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工具架下方——一个锈蚀的铁盒,边缘沾着深褐色的污渍。他弯腰,手指碰到盒盖的瞬间,像是被烫到般缩了一下。
盒子里,是一本巴掌大的工作日志,和一把车钥匙。
日志最后一页,日期2018.11.3,字迹颤抖:
**“周家拿我老婆的病威胁,逼我签字放行那批‘刹车油’。瓶子里根本不是油,是毒!林检察官在查他们,这车明天是他要用……我调包了油,但周家的人盯着,我跑不掉了。阿默,如果有一天你见到林家孩子,替我说声……对不起。”**
车钥匙上贴着标签:**林正 公务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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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透过破窗,落在沈默跪在地上的身影上。他的肩膀颤抖,额头抵着冰冷的水泥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钥匙,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钥匙边缘的金属割破了掌心,但他感觉不到疼。
林砚站在他面前,影子被拉得很长。
“起来。”他说。
沈默没动。
林砚弯腰,六十度的折脊,伸手握住沈默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父亲用命保下了我爸的车。”林砚的声音很低,像钝刀刮过砂石,“现在,该我们让他们闭眼了。”
厂房外,警笛声由远及近。
**第五章 折光**
松江冷库的警笛声还未散去,林砚已经站在了周氏医药集团总部门前。
玻璃幕墙的大厦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蓝,像一块巨大的冰。他手里捏着那份从宏远修车厂带出的维修单,边缘沾着沈默掌心的血,已经干涸成褐色的痂。
前台小姐的微笑像是焊在脸上的面具:“请问有预约吗?”
林砚将律师证平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告诉周琛,林正的儿子来讨那瓶刹车油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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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琛的办公室占据了顶层整个东翼,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缩影。他站在窗前,背对着门,手里捏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里缓慢融化。
“我以为你会更早一点来。”他没回头,声音里带着懒散的笑意,“怎么,找到新证据了?”
林砚没接话。他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份维修单放在桌面上,手指按住边缘,缓缓推向周琛的方向。
周琛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纸上。他的表情没变,但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2018年11月3日。”林砚的声音像淬了冰,“宏远修车厂,你家的冷链车换了刹车油——用BLU-667的药瓶装的。”
周琛笑了,放下酒杯,杯底与玻璃桌面相碰,清脆的一声响。“所以呢?一辆车的维修记录,能证明什么?”
“证明你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林砚盯着他,“证明你父亲让人调换了真药,用毒油害死调查他的检察官。”
周琛的笑容终于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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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沈默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跑了一路。他的手里举着一部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
“药监局的检验报告。”沈默的声音沙哑,“那批‘失效’的BLU-667里,检出了和当年林检察官车内残留油液相同的化合物——丙二醇二硝酸酯。”
周琛的脸色终于变了。
沈默走进来,将手机放在桌上,通话界面显示着“12315 药品质量投诉热线”,通话时长已经超过二十分钟。扬声器里,药监局工作人员的声音清晰传来:
“涉事药品批号与周氏集团报备的临床试验用药完全不符,涉嫌伪造药品来源。我们已联合公安机关立案调查。”
周琛猛地抓起手机,狠狠砸向墙壁!
“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周家?!”他的声音第一次失了从容,眼底泛着狰狞的红,“林砚,你爸当年也这么天真!”
林砚没动。他的目光越过周琛,落在办公室角落的监控探头上——那小小的红色指示灯,正规律地闪烁着。
“我不需要扳倒周家。”他轻声说,“我只需要让所有人看到,你是怎么亲手撕开这道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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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突然咳嗽起来,一口血沫呛在唇边。他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胸口那块车牌照片的金属边缘终于割破衣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周琛的目光落在那块锈迹斑斑的车牌上,瞳孔骤缩。
“沪AK7421……”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轻微,像是某种本能的恐惧爬上了脊背,“这辆车早就该报废了……”
林砚弯腰,捡起那块车牌,指腹擦过上面的锈迹。
“它确实报废了。”他平静地说,“但有些人,连报废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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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秘书惊慌的阻拦:“您不能进去!周总在会客——”
门被猛地推开,三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为首的亮出证件:“周琛,因涉嫌故意杀人、药品造假及危害公共安全,请你配合调查。”
周琛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他转头看向林砚,嘴角抽搐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瓶,狠狠砸向落地窗!
“哗啦——”
玻璃爆裂的巨响中,林砚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飞溅的碎片擦过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沈默冲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拉离四散的玻璃渣。他的手指冰凉,却攥得极紧,像是怕一松手,林砚就会消失在满地的碎片里。
“结束了?”沈默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林砚看着被警察按住的周琛,看着那张扭曲的脸被压在地上,昂贵的西装蹭满灰尘。
“不。”他轻声说,“这才刚开始。”
**第六章 烬燃**
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与绝望混合的气味。林砚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窗看着母亲。她身上插满管子,像一株被风雪压垮的老树,唯有监护仪上跳动的绿线证明生命仍在挣扎。
护士推着药车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支贴着“BLU-667”标签的小瓶。“林律师,这是刚批下来的正品药。”她压低声音,“院长特批的。”
林砚接过药瓶。玻璃冰凉,标签上的批号清晰可辨——与周家伪造的那批截然不同。他轻轻摩挲瓶身,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翻转瓶底,一行极小的钢印数字映入眼帘:**2018.11.03**
与维修单上的日期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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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坐在走廊长椅上,手里捏着父亲的工作日志。血迹已经干涸,纸张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他盯着那句“瓶子里根本不是油,是毒”,直到视线模糊。
脚步声靠近,林砚的影子落在他面前。
“药来了。”林砚说,声音很轻,却像刀劈开迷雾。
沈默抬头,看到林砚手里的药瓶,瞳孔骤然紧缩。他猛地站起来,胸口尚未愈合的伤口被扯得生疼,但他顾不上——他抓住林砚的手腕,指尖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肤。
“这药不能打!”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批号……是那天的!”
林砚的眼神瞬间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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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剂室里,林砚将药瓶举到灯光下。液体澄澈,看不出任何异常。沈默翻出手机,颤抖着调出一份文件——那是他从药监局内部数据库合法申请到的BLU-667分子结构图。
“丙二醇二硝酸酯……”他的指尖划过屏幕,“无色无味,混入药剂后检测不出,但会缓慢破坏神经系统……和当年林叔叔车里的毒一样!”
林砚的指节捏得发白。药瓶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斑,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周琛在牢里,谁调的包?”
沈默的呼吸突然滞住。他低头看向工作日志最后一页,那个被血迹晕开的签名——**院长:周世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