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红红领着她的女儿来我邻居家做头发。红红是我以前的领导，早些年她是校长，我是一名临时代课老师。那时候学校里有很多代课老师，现在已经不多了——受生育率下跌影响，很多村子里几乎没了学生，孩子们都去最近的镇上或县城读书。
红红的村子也没了学生，她被上级安排到镇上教学。我的灯具小店离她任教的小学挺近，骑电动车也就三分钟路程，这样我们见面的机会便多了起来。
我们俩的缘分其实很深。我儿子读高中时，我去县城陪读，巧的是红红也在县城租了房子，开了家扎花圈的厂子。她妹妹没事做，就帮她打理厂子里的一切，而我住的地方离她的厂子也只有三分钟距离。厂子里有七八个人，实行“多劳多得”，我经常去那儿干活，大家七嘴八舌地聊些五花八门的新鲜事，日子过得很开心。
再后来，红红在濮阳买了房子，刚好我老公会做装修，这装修的活儿就交给了我老公。从最初去她村里当代课老师认识，到现在，我们已经有好些年的交情了。
我的灯具店不算忙，大多时候我都在家无聊地刷手机消磨时间。好在房子是自己的，不用交房租；老公的装修活不少，小店卖多卖少对我没什么影响。手里没钱了，老公就会给我，他不是小气的人，我不用为小店的收入犯愁。
附近能拿回家里做的手工活实在太少。我帮服装厂剪过线头，给假花厂做过假花，还组装过假水果……这些居家手工活都挣不了多少钱，我也就是在家无聊，用它打发时间。疫情过后，不知道为什么订单突然少了：服装厂剪线头的活，附近的人都抢着干；假花厂的订单也少得只够老板的亲友做，根本轮不到我。
没办法，我只能在家闲着。出去找别的活，工资能高些，可我又舍不得丢下我的小店——它就像个鸡架，食之无肉，弃之可惜。我也没能力把店扩大，而且我从不进质量差的灯具，怕以后维修麻烦。小镇上的人大多还在为一日三餐、人情往来发愁，有时候来个客户，一听我报的价格就吓跑了，嫌贵，根本不给我机会解释灯具的牌子、质量，以及“好货不便宜”的道理。
红红看我在家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其实她不知道，我在家也会看书、写字。看书是我从小到大没改过的爱好；写字则是怕自己把字忘了——我已经忘了很多东西，实在不想再忘了字。我会找出自己喜欢的书，一笔一划地抄写，那种感觉就像又回到了校园、回到了童年，累却觉得很美好。只要还认得字，我也能在想写的时候，写些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故事；灵感躲着我的时候，我就去书里找，书里总能找到灵感留下的痕迹。
有天红红跟我说：“你在家没事，我给你找点活干吧，帮我做假花，我保证让你能挣到钱。”凭着多年的交情，我没问一天能挣多少钱、做的是什么花，毫不犹豫地回她：“你把花材给我送来吧！”
红红一个电话打过去，做假花的材料很快就送来了。是一把把黑色的花片，需要戴上手套一片一片揭开，再用专门的材料把它们拼成一朵朵盛开的黑花。我怎么也没想到，揭花片的时候会掉很多碎渣，像理发店里剪下来的碎头发。我穿着光滑的围裙，想避免这些讨厌的碎渣落在衣服上，可碎渣太轻了，轻轻走一步、门缝里挤进来一阵风，都能让它们四处飞扬，落到哪儿就“安家”在哪儿。这可是我开的门市，不是垃圾场啊！
我以前也做过假花，那种花片又大、颜色又新鲜，揭的时候也不掉碎渣，真没想到红红送来的是这种假花。我当时就不想帮她做了，可又想起红红说的“保证让你能挣到钱”——人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是工钱能多些，我硬着头皮也能做完。
我问红红：“做一斤这种花给多少钱？”红红说：“两元多一斤。”我拿出两把花片称了称，想算算自己一天能做多少、能挣多少钱。一把花片有两斤多，我皱着眉做了一整天——我干活的时间很连贯，中午有时候老公不回家，我也不用做饭。可这一天下来，我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手也隐隐作痛，付出和收入根本不成正比，一整天才挣了十块多一点。
更让人憋屈的是，这活儿占满了我所有写字、看书的时间，还把家里弄得到处是黑碎渣。红红之前还说“保证能挣到钱”，真是不坑朋友不算完，这准是她找不到人干的活，才送来给我的。
我实在做不下去了，也不想做了。虽然那年冬天是暖冬，不算特别冷，但我们北方的屋里没有暖气，我又舍不得开空调。平时觉得冷了，我就烧壶开水捧着玻璃杯喝，或者充个暖手宝取暖；可一旦做起假花，我既没法捧着杯子喝水，也不能把双手伸进暖手宝驱寒，更没时间写字、看书。
我得想个理由把活退给她，不能说“你给我的工资实在太低了”——谈钱伤感情。我跟红红说：“我得去台前住一段时间，你再找个老太太帮你干吧。台前和家里来回跑，天又冷，我怕耽误你的事。要是有人愿意干，我想办法把材料给她送过去也行。”
可红红很快回了信息：“不着急，你慢慢干。”我心里想着：“我才不听你的，反正我不干了！”我又想，要是我车技好，就把这些材料给她送过去——整整一百斤花片，我要做到猴年马月才能做完，关键是还不挣钱。可我空有一本驾驶证，根本不敢独自开车。其实自动挡车挺好开的，可我早把学过的开车知识还给教练了。
邻居们人都很好，不算老公和弟弟，有三个邻居教过我开自动挡车。他们教完，我还会认真地记在本子上，比如什么是空档、倒档、前进档、停车档。或许是觉得关键时刻用车能有靠山，或许是我脑子实在记不住，反正我就是不敢一个人开车。
我想让老公帮我把材料送过去，老公和红红也挺熟，他实在做不出“活没干完就把材料送回去”的事。不过他也没抱怨我，只是说：“你不想干，就先放在咱家吧，她要是急用，总会想办法来拉走的。”
这一放，材料就在家里搁了半个月。最后我还是决定帮红红做完——这么多年的交情，就把它当成自己的活来干吧，别再计较钱多钱少了。红红平时总很忙，可我要是有事找她，她总会挤时间帮我，这次也该我帮她一次了。
就这样，我抱着“干一点就少一点”“帮朋友忙”的想法，断断续续忙活了二十多天，终于把这些假花做完了，后来红红自己来把东西拉走了。
再后来，又有人找我做别的假花，可我一想到那可怜的工钱，就打了退堂鼓——还不如在家写字、看书自在。不过，要是有能拿回家里做、工资又高些的手工活，我倒也可以考虑考虑，可一直没等到这样的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