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哝哝的叫骂声混着瓜果筐担飞天的声音，让行人纷纷驻足看戏。说是叫骂，不过带着江南口音的骂声，软绵绵的。

江门主多年下落不明，江妙机身为江氏少主，掌管西塘和门派各类事宜。

江娴此人恪守仪礼，循规蹈矩，断不会让西塘的弟子，如此失礼横冲莽撞，丢宗门的脸面！

周敛倒要看看，是那个混小子在大街上御剑飞行。

果不其然。

是他。

仙界二世祖，江祈年。

“啊啊啊啊啊啊！快躲开！”眼见着那人站在剑上东倒西歪，像片左右摇晃不定的竹片。

周敛此刻握不住剑，更别提御剑、操控灵气。

估摸着距离，退避一步。

免得被误伤。

耳边少年的惨叫声愈发刺耳，紫色的身影从他眼前晃过，周敛一念决，指尖夹着符篆，贴住江门剑。

脚下的剑一停，丝毫没准备的江祈年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头朝下，两脚朝天，“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啃屎。

一旁的叔叔嬢嬢指指点点。

“江大人走脱早勒呀，弗是嘛，弗然啥轮得到江小公子恁放肆个啦……”

“弗是他娘宠坏了呀！江家现在是柳主母当家。”

“覅管俚咧，别家个家事呀，柳家主母总会多点贴拨伲个呀。”

周敛听了个大概，虽然有些吴语听不明白，能推测个七八。无非就是江伯伯下落不明，江祈年生母柳氏当家，十分宠溺他，哪怕他在外边惹出祸来，柳氏只管大把大把出钱摆平。

周敛不耻，这不就是个二世祖？

他低着头，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捂着腮帮子吃痛的江年。上一回来西塘的时候，江祈年还是个不到他腰高的孩子，如今再来到西塘，江年已是个翩翩风度的少年。

只不过，和小时候一样，他依旧是个剑修痴。

一个没天赋的剑修痴。

还是极其没天赋。

这么多年，连御剑都还学不会。周敛猜测，应该是他的本命剑不肯认他。

大门派大家族的子弟，本命法器都不是俗物。有些法器出自名家之手，像周晟的伏生剑，周稽的八纮重剑、同轨刃。有些是上古神器，像江娴的凤尾琴桐君，他的龙泉剑，现在在他手里的东君神剑。还有些，便是门派家族传下来的，历任好几代宗主家主的，江娴的不烬莲。

还有江祈年手里的江门剑。

像这类身份高贵的法器，器灵都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

不是什么小啰喽都可以当他的主人。

江年虽然是江门主唯一的儿子，却是修为平平。但胜在为人赤诚，没有心眼。就算不承受门主的重任，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修士，降妖除魔，惩奸除恶，也未尝不可。

反正他有他阿姐。

周敛思及此，心中无端一阵感慨。面上还是带着淡淡笑意，目光一瞬不移开地上少年的身影。

看着江祈年摸了摸摔痛的腮帮子，没摸到血，松了口气，估计是周围指点围观的行人渐增，他从地上捡起剑，麻溜爬起来，向周敛行礼道谢。

“多谢道友。”

周敛回礼，摆摆手示意，小事不足挂齿。

“如何称呼道友？”

周敛答道:“在下龙公子。”

江祈年盯着他脸上的面具看，白玉皎洁的面具上雕刻着蜿蜒盘旋的龙，面具上龙貌威严的神态之下，是一双琉璃色的瞳。

只是和他对视一眼，江年便被无形得震了一下。

不敢与之对视。

就算看不见面容，只看那精致的下颌线，红润的唇色。

江年也觉得，这位龙公子定是个极为俊俏的人。

周敛挑眉，江祈年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别人脸看，一时被主人公察觉后，小有羞涩。

见江祈年回了神，他才说明，去万剑山的启程刻不容缓，他转身欲走，步子却是极缓的。

果然，江祈年顶着大花脸拦下他。

“诶，这位道友留步。荷月来临，雨大水涨，各路妖怪邪魔盛行，公子如此道行，不如和我们一同去收服妖怪邪魔？”

周敛眼珠子骨溜溜，转了转，面上蹙眉苦恼道:“这，我还得赶路去神州最东边，恐难从命。”

江祈年本想着，多找个修为高些的修士，为阿姐助一份力。虽然他也找过其他人，偏偏就眼前人合他眼缘。

偏偏这人还不愿意。

他是谁？他阿姐是谁？居然会有人拒绝他们？

简直是……！

“是……是……是……”江祈年默默在心里吐槽，却又无话可说。他又不能把人绑了去。

最后难过向他告别，“再会，龙兄。”

江妙机身为江家少主，哪里需要什么旁人的帮助，背着凤尾琴和不烬莲，只身前往雾竹林。

一袭紫衣在白与绿中朦胧不清。

脚下踩着干枯的笋衣和竹叶，清脆的破碎声，在寂静的此刻如此清晰，抓人耳朵。

哪怕是白天，雾竹林里满是白雾，生不完，散不尽。

像仙境，又像陷阱。

“哗啦——”

忽然，竹叶被人打动，发出枝叶相撞的声响。江妙机立即警觉，解开包裹着凤尾琴的锦布，手一划琴弦，音波破空打入竹林之中。

没个声响。

江妙机正拉着琴弦，欲再追去一击。

忽然美目瞪大，诧异道:“你们怎么来了？”

这个“你们”用得极其巧妙，周敛听后，轻飘飘甩过来一个眼神，明明脸上没有笑容，那轻佻的一眼，似乎是在调笑她，如此轻易暴露。却又很粘腻，像是情人之间的眼送秋波。

江娴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有些懊恼，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不想再开口。

周敛神色放松，他还觉得好笑，江祈年脑子笨，听不出来这一字之差。

江祈年顶着俊俏又明朗的一张脸，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亮晶晶的。在看到江娴的瞬间，弯成两轮月牙，笑容咧得大大的，露出两枚尖尖的、白白的小虎牙。

马尾胡乱编了两辫，拢搭在他一边肩上、胸前。因跑得太急，前额细密的刘海儿被吹得凌乱不堪。

他跑到江娴跟前，像条小狗，兴冲冲地说，“阿姐阿姐，我们来帮你了。”

把周敛拽过去，两人站得笔直。一副邀功讨赏的模样。

江祈年推推搡搡他，“阿姐，这位道友身手不凡，修为不低，定能助阿姐一臂之力！”

江娴似不喜二人的到来，语气冰冷:“谁让你们来的！”

江祈年低头扣手，不敢回答。周敛在一旁看戏，不打算回答。

“这里有多危险，谁让你们跟来的！？”她瞧见他二人的衣摆鞋子被水渍弄湿，随口一说，“你们走水路来的？”

江祈年应声:“对啊。”

江娴困惑，以她的修为断不会察觉不到他二人的气息。若是周敛没内丹之前，他修为在她之上，能悄无声息掩盖他二人的气息。

可如今，是万万不可能的。

否则，周敛也不会如此焦头烂额，求着她庇佑他。以他现在的修为，只要他踏出西塘，不说周稽的人，就是被缉仙令收买过的小门派小修士，都足矣为他布下天罗地网。

她问道:“你二人如何躲避开我的探查？”

江祈年一听到这，就来了劲，两眼放光手脚边比划，边抢着说道:“阿姐你肯定想不到！龙兄说，水阻断气，我们买了一艘小竹筏，用灵符施法并行，就躲过阿姐的探查了。”

江娴诧异地看了周敛一眼，“水阻断气？亏你想得出来。”

周敛摊手而笑，“差不多啦。”

“修行嘛本来就是想象的世界。”

她撇了眼躲在周敛身后东躲西藏的人，低声呵斥道:“阿年，长老布置给你的功课写完了吗？”

江祈年像焉巴的小狗，方才见到姐姐的欢喜竖立起来的两只耳朵，拢拉下来。

他磕磕跘跘回道:“没……”

江娴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唬得他连忙解释，“只……只剩一点了……真的！阿姐，你要相信我！”

江娴怒不可遏，气得伸出手来，想揪他的耳朵。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下她。

周敛在一旁憋着笑，没想到江妙机也有这样没招的时候，都拿出长姐的身份来压人了，他劝慰道:“妙机仙子，不必如此苛刻嘛。功课这种东西，都是巩固知识用的。只要自己学到了，举一反三，作业这种东西，很简单的。功课嘛，都是靠自觉的。”

“那他小考怎么办？”

“总有人第一，总有人倒数第一。人人都去当第一了，谁来当倒数第一？”

江妙机瞪他一眼，“那你去做倒数第一。”

周敛嘻嘻一笑，“那不行。我要么不参与，要么参与了，一定得是第一！”

江妙机:“嘴贫。”

“我可没。我说真的。”

二人有来有往的拌嘴过于熟稔了，江祈年觉得稀奇，头一次见阿姐除阿爹和他以外的男人，说这么多的话。

他惊讶道:“阿姐，你和龙公子认识？”

江娴没有开口反驳。

江祈年一脸见鬼的表情，“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过龙公子的名字？阿姐，你何时认识的龙公子的？怎么认识的？怎么没和我们说，你这隐藏得太深了。不会是有什么奸情吧……”

江妙机低喝道:“阿年！”

周敛注意到紫色宽大衣袖下，江妙机的手不自觉攥紧衣服，他拉下眼皮，眼底促狭的笑意一闪而过，勾起的嘴唇微不可察。

下一刻，他却客套而疏远道:“江小公子言重了，我一个四处闯荡的散修，怎么会认识鼎鼎大名的江南第一女君。”

“妙机仙子，你说是吧？”

江娴一转身衣袖翻飞，不想理他。

抬脚往雾竹林里走去，不管身后二人。

周敛噗嗤发出一声笑，即使把江妙机惹恼了，也有恃无恐。他觉得逗江妙机好玩多了，叫唤一声:妙机仙子，等等我！说罢，便兴冲冲跟上她的步伐。

江祈年走在最后，挠着后脑勺想不明白，阿姐和龙公子真的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