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话
这是个很私人化很私人化的小说,一气呵成,小说应有的构思、设定、逻辑、手法通通都没考虑,所以“一气呵成”。
成书后,被某XX注意到,说简介不行,半个月内我改了六、七次。昨天(7月12日),某女大大将我目前这版简介发到作者大群里推而广之,说看了很感动。前天(7月11日),有朋友告诉我,她喜欢这书的上一版简介。
最开始的那位某XX,说我看多了地摊文学,写的是“记流水账”,说我二十几年的文笔“寡淡得不得了”。然后我经历了签约、主动撤约、再收到邀约合同、设VIP、撤VIP、再设再撤、上架下架上架、强制撤等风云变幻。读者们有喜欢的,也有劝退的,更有些读都没读过的人说我“赚了不少钱”,不一而足。深夜无眠,一路走来,不说跌宕起伏,难免心有微澜。
没什么对与不对,甚至都不想探究好与不好——不是无所谓,是因为这真的是本私人化的小说。
解释一下:私人化的意思是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愿望或为了特定的特殊的人写的。
这本书是写给某些特殊群体的。
舒小夭夭
2021.7.13凌晨4点
版权归作者所有,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或用于其他一切商业活动
楔子
夜已深,市中心,一座装修颇具档次的茶楼里。
一个穿着海澜之家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长方大理石桌子前,我透过帘子缝隙看了一眼,确定是他,微微咳嗽一声,走了进去。他满面倦容,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从身旁的黑色办公包中掏出一包“芙蓉王”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递给我,自已也拿了一支点上。
我把烟含在嘴里,准备拿椅子坐下,就听到他迫不及待地问:“正军,你我认识二十几年了,你说我是不是傻?”
我有些莫名其妙,开玩笑的搪塞说:“你的智商呢不比一般人差,反而要高一些。情商也差不多。”
“可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 X。”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敷衍,一本正经。
我忍不住涌上了一丝兴趣:“为什么呢?”
和他相交多年,对于他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我已司空见惯,不是很吃惊,但凭直觉觉得今晚有点不寻常,这个已步入不惑的IT男要不发了神经质,要不就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凝视着盯了我一眼,视线回到盖着红布的大理石桌子上。他按动了摆在右手边的手机右上方的一个键,脸低垂靠近,面部识别后手机的屏幕由黑变白。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把他的手机往自己眼前拨动几公分,见到手机微信界面被打开,显示出一个名叫“静默如初”的聊天框,能看到的文字信息只有一个字:伟。
上篇 一个正常男人的恋情
(一)
1
程浩1994年考入山西中医学院,平角短袖,浅蓝牛仔裤,寸头,鼻梁尖,额头大,嘴适中,眼睛炯炯有神,还是双眼皮。175的个子,身体偏瘦,算不上鹤立鸡群,但可以称得上是帅哥一枚。上了两个月学,校运动会召开,他露脸了。凭着过人的羽毛球天赋,他一路过关斩将,夺得了那届全校羽毛球冠军。虽然是不以体育为重心的医学院校,但当时程浩当之无愧是班上甚至全年级的璀璨之星。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太原的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街道上比往常冷清许多。学期结束,程浩踏上了归家的旅途。他们的车票都是学院生活部从铁路部门早订好了的,都有座,所有湖南的同学挨着,大概占了半个车厢。
程浩兴奋得睡不着觉,回家的路就在脚下,来时是少年,此刻他已是一名副其实的大学生。那时候大学生很稀缺,他们村据他所知他是第二个。穿着白大褂,衣锦还乡,得见父母亲人,吃家乡菜,说家乡话,这个镜头已不知在他脑海里出现过多少回。不光只有他,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一个样,眼神闪烁而迷 离,除了护自已的行李,就是期待着十几个小时后的聚会重逢。左右无事,有热心善于交际的同学组织起“认亲大会”,也就是介绍老乡。程浩班有七个湖南老乡,这个相互早就熟悉不用多说,他们系大约还有五六十个湖南的。程浩和他们寒暄,互相自报家门,除了他,没一个是省会的,虽是同一省份,方言却大不相同,会说长沙话几乎廖廖无几,程浩顿时感觉索然。其实长沙的老乡他早已经认识,全医学院就八个,他们年级他们系就他。另外有四个男生,91级一个,92级两个,93级一个。93级这个也是他一个县的,两人很近,交往也最多,是他真正的师兄。93级还有三个女生也是长沙的,但不是他们一个县。其中一个姓罗叫小乐,挺丰满,但个头不高,文艺细胞发达。一个和他一个姓,叫程敏,各个方面都中等。另一个叫刘娴,长得最漂亮,身材也最好,最符合程浩心中“师姐”的形象,可是他们都比他大,考试的时间不一样,所以也不在同一班车次。
新认识的湖南老乡中,程浩隔壁班也就是兄弟班的他早熟悉得七七八八了,有九人,三男六女,六个女同学都有几分姿色,有一个甚至可以说是校花级别了,叫做琳琳。同年级的其他班就没这么幸运了,基本是相貌平平,毕竟人类不可能人人如花似玉。只有一两个是程浩稍微有点印象的,其中一个叫邓雪,人算好看,身材也算棒,能让程浩记得清楚,关键是名字:邓雪。这跟冬天里的这场雪实在是太应景了。(长沙话中deng和dong是一样的发音)
程浩和邓雪随意聊了几句,了解到邓雪是衡阳人,是护理系。中医学院中医药系最大,人最多,护理系最小,人最少。知道她是衡阳的后程浩就不怎么说话了,虽然印象很好,毕竟不是同一个地方,又不是读同一系,将来交往不会很多,说不定就此一面而已。他又重新坠入到回家的憧憬与幸福间去了。
2
由于程浩在羽毛球上的表现十分优秀,学校学生会体育部特另增加了羽毛球社团,由程浩任团长,不少同学踊跃参加,其中有许多是程浩的“粉丝”,被戏称为“程迷”。程浩在自已擅长的专业大展拳脚,连连在大学生羽毛球领域斩获奖杯,风头一时无俩,名声越过太原校区,晋中本部校区也屡见其名,甚至连旁边的山西财院也有所耳闻。慕名观看者有之,切磋挑战者有之,讨教求学者也有之。程浩为人颇为大度,丝毫不闭门自珍,而且还有教无类,于是“程迷”们纷纷变成了他的“徒弟”。程浩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并且乐在其中。值得一说的是,邓雪也加入了他的“徒弟”行列。程浩“徒弟”不少,对邓雪只是偶尔点头示意,并未亲自指点她或与之深交。
寒来暑往,一个接一个的学期结束,程浩和同学们依旧归家,同样老乡们合在一起坐火车,比起第一学期,淡了些急切与渴望,多了同学交往的空间与深度。程浩与老乡们已经混得很熟,在火车上东聊西扯十几个小时过得飞快,几乎是无话不说,但具体说过些什么却忘得一干二净。在学校里,程浩短暂谈了两个女朋友,拒绝了四个追求者,还试着追了两个,未果。身处花丛,不得不说他有点见一个爱一个,花心。
刚开始觉着毕业遥遥无期,第三年的春节一过,才发现已迫在眉睫。程浩此时在学校已声名远播,出尽风头。女生投来的眼光(秋波)与示好他有些漫不经心,我忍不住了:“兄弟,你对瑛瑛如果没想法,把她介绍给我吧~我请你吃肯德基(当时算是大餐)。”程浩头一甩:“可以,到时别忘了我这个媒人。”
我又惊有喜。瑛瑛是96级的一个天津籍学妹,脸蛋皮肤身材在学院一等一,绝对校花级别,看穿着打扮家境绝对好,气质过人,待人礼貌又温柔。据我了解,他们俩约过,程浩爽约了,瑛瑛约的他,程浩没多少钱,打电话找藉口没去,其实我知道程浩喜欢她,只是自卑加上家里穷,又好面子,并且面临着毕业的离別。他叫我帮他润色过一封很长的情书,没写名字,我知道是写给瑛瑛的。为了约会,他兴奋了三天三夜,为了爽约,他一个星期都心情不美丽,愁眉不语。我是真的倾慕瑛瑛,但也知道程浩不会真心实意地给我和瑛瑛牵红线,见到他两面三刀,只能不了了之。
毕业后,程浩去到长沙市一医院实习,那是湖南省除了湘雅最好的医院之一,待遇特佳,能进那里,程浩应该是有门路,据说一医院当时的主管人事的行政副院长已收程浩为干儿子(副院长只有一个女儿)。程浩觉得前程光明,由生出许多自信。他举起电话,拨通了瑛瑛宿舍的号码,结果瑛瑛宿舍莺歌燕舞,话也听不清楚,瑛瑛也对他不咸不淡。有些话,终于是说不出囗了,他想着,更加想到了当初在宿舍楼下用电话告诉瑛瑛他不能陪她去逛街,挂机后的他脚步踉跄,差点瘫坐在地上。
就在当天,他的传呼机收到一条信息,邓雪到了长沙,问他是否有空去星沙汽车站接她。
3
邓雪只身从衡阳所辖的县级市耒阳市来到了长沙市星沙县,旁边没一个亲人,只带了一个小袋,里面装两件衣服。秋风习习,程浩看见她恍如做梦。这是个女孩吗,这胆子也太肥了吧。他是个男生他都不敢这样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孤身闯天涯。
“怎么找到我的?”程浩不由得说。
“毕业时老乡联系册上有你家的电话,我打电话给你,叔叔阿姨给了我你的传呼机号,并且说了你在这边上班。”她说。
程浩重新打量一眼邓雪。乌黑清秀的头发扎个马尾,浅浅的眉毛下水汪汪的大眼睛,略显饱满的鹅脸蛋玲珑的小嘴,大约一米六三的个子,身材匀称。这个女孩子虽然皮肤有一点点黑,但发育更好了,胸 部更大了,走路都一颤一颤的。他吞了吞囗水,带她走进医院自己的单人宿舍。
“你现在怎么样?实习了吗?”帮邓雪放下行李,程浩问。
“没呢,”邓雪摇摇头,“没找到地方实习,听说你在这么好的单位实习,过来看看。”
程浩没有多说话,带着她去了附近的商业区逛街,顺便给她买洗漱用品,回医院后,他告知了邓雪洗澡的地方,自已另外找了一个地方睡觉。
瑛瑛的事对他冲击很大,他还没回过神来。
第二天程浩给邓雪带了早餐,在医院和附近俩人随便转了一下。下午,程浩带邓雪去了一下岳麓山风景区,黄昏时分,邓雪说她要走了,程浩也没留,也没送。
他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二十年。他也不知道,那一面,是他多久多深的痛和遗憾!
4
程浩毕业于1998年,那时的他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从医,一医院行政副院长是他干妈,曾扬言“有她在就能留在医院”,可就在他毕业的那一年意外死于车祸,他只能抱憾离开。程浩转身投入他喜欢的羽毛球上,决心在羽毛球事业上奋斗成王者,埋头认真为之努力拼搏了三年多,有所建树,可终究难成正果,无奈又只能另谋出路。从长沙一医院出来,他就去了北京,后来还到过温州和镇江,各种工作基本都尝试过,可谓历经艰辛,几经辗转。2005年,程浩回到了长沙开始做快递,那时候长沙的快递行业刚刚起步,他白手起家,视野前瞻,一个电动车走天下。适逢长沙星沙工业园招商引资,大大小小的企业入驻,他三个月就签下了许多公司的快递业务。程浩人聪明,不做业务员,他自己与总部签合作加盟,拿的是包仓价(一万块包一个月,发货不计重量,只另外买面单),出货价格无人能及,在当地工业园区形成了垄断优势,不到三年,就买了两套房和一台车,算得上步入了小康生活。后来,快递公司隔段时间就冒出一个,包仓的套路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纷纷效仿,另一方面淘宝迅速壮大扩张,这个行业变得价格透明,无利可图。程浩身在其中,自然清楚,嗅出味道有点不对的时候,他就开始学电脑,力争与时俱进。他现在是一名软件开发公司的程序员,工资说高不高,说低不低。2015年,程浩又添置了一套房产,40平米的小公寓,虽然没多少存款,但日子过得尚滋润满足。唯一使程浩耿耿于怀的是,作为上世纪末期的大专生,他没有进与专业相关的单位工作,像是与同学们有层隔阂与阴影。
2017年,智能手机来了,微信来了,支付宝来了。程浩的同学打了他电话,加了他微信拉他进了班级群年级群和老乡群。程浩看了一下老乡群,基本上都是学弟学妹说话,没几个认识的人,就退了。年级群里他找到了邓雪,邓雪没说活他也没说话。他想过加她微信或打招呼,毕竟他觉得邓雪人不错,可是没有勇气。
夏天到了,山西中医大(原山西中医学院已升级为山西中医药大学)原临床9408班的几个湖南同学约去海南玩,程浩欣然答应。在三亚,程浩见到了久违的昔日同学,虽时过境迁,但感情基本没变。原班长带头哼唱:
曾经一双无怨的眼,
风雨后依然没变。
匆匆一生遗忘多少容颜,
唯一没忘你的脸。
……
唱到最后大家都有些哽咽,杯中酒一饮而尽。
2018年四月,阴雨连续下了十多天,好不容易起床见到了一个太阳。程浩正在吃早餐,手机微信里弹出一条验证信息:伟,我是护理02班的邓雪,请通过我。
程浩一下定住了,呆呆地看着手机。邓雪他知道,他心里有时候也会想起她,“伟”这个名字他已经好多年没用了,只有老同学才知道,确定是邓雪无疑,可是她这个时侯怎么突然想起他与他联系呢?
程浩正在沉思着,手机里又弹出来一条信息:未接来电,来自湖南衡阳,电话号码19900002268。响铃3秒。程浩几乎不用思考,看到电话归属地,就猜到这个号码十有八九是邓雪打来的,只是响铃3秒就挂了是什么意思呢?是提醒自己查看微信信息并通过吗?程浩犹犹豫豫,加好友肯定是要加的,但现在在公司食堂,熟人不少,今天刚来公司事情也不少,要不要等公司事情忙完了再加她微信详谈, 毕竟二十来年没联系话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说得完的。正转着念头,手中手机又响了,是另一个衡阳的号码打来的。程浩这次没有多想,接了。
5
“喂,你好!”程浩说。(电话那边好像愣了一下。)
“嗯,你好。”果然传出的是甜美的女音,“是程伟吗?”
“是的。邓雪,你好。”程浩赶紧说。因为迟迟没通过她加微信的请求和回电话心有愧疚。
“伟,好久不见了。”邓雪说,“我是邓雪。伟,我们差不多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是的。”程浩使劲想挽回刚才的迟疑的尴尬,“前年我们班几个同学去海南玩,我还问起衡阳的张枫,就是外号叫“张三丰”的那个,他说你在衡阳耒阳市阳光医院上班,挺不错。”
“是带眼镜会写诗的张枫吗,我知道他,他先在衡阳一个卫生院,后来到了中医院,现在在衡阳市二医院做专科教授。”电话那头侃侃而谈,“我还记得我去过长沙星沙,你当时是在长沙一医院,是吧,我去那里你接我,是叫长沙一医院吧,你现在在哪上班呢?”
“我现在在程序公司上班。”
“是吗,那也挺好!”听上去像肺腑之言。“你们程序公司在哪?是星沙区吗?你们星沙县改名称为星沙经济开发区了,是吧?”
“改了几年了,我现在上班的地方是在星沙,毕竟老家就在这里,离家近。”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伟”邓雪终于说到了正事,“我弟弟在长沙湖大上大学,跟别人发生了纠纷,需要去处理一下,你能想想办法去照看下他吗?他跟人动手了,自己也受了伤,那医院没有床位了,你帮我为他申请个床位或转个好医院。”
程浩(伟)考虑了两秒,立马回复:“这个虽有点麻烦,但没问题,我会尽力的,有两个我们校友在长沙大医院任职,我跟他们联系一下。”
毕业后,程浩很少跟中医学院的同学们联系。他没进医学系统上班,自尊心强,自卑心理也强,又不是个善于攀关系和钻营的人。从毕业的1998年,跨过世纪到了2017年,期间几次联络,都是同学们找他,他从未主动联系任何人。2000年,他所在的班中医药9408班湖南老乡小聚,是岳阳的同学打电话去他家。2009年,互联网人人网app兴起,山西中医药大学创建了学校网站,同学们纷纷加入,邀请他并帮他创建账号的还是岳阳那位同学。2017年,相约去海南旅游,则是永州的原中医药08班班长带的头。虽然心里一直有他们,也时不时思念那段青葱岁月,但程浩却从未主动联系。岁月如流水,一眨眼二十年就过去了。
2018年,这个程浩告别中医学院二十年后的年份,程浩接到了邓雪的电话。电话最后,俩人约好了加微信(其实程浩已经通过了邓雪的加好友请求),他让邓雪把她弟弟的手机号码和位置发给他,邓雪也再三要求程浩把他现在的工作地址传过去。别离,再相遇,程浩充满了激动与惊喜。然而让他稍感疑惑的是,邓雪发给他的加好友请求称呼他为“伟”,电话里也叫他“伟”,微信里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叫他“伟”。
“伟”这个名字他已经有十五年没用了。2003年,程浩的家族重新盖祠堂,把整个县(星沙当时还没划区)的程家人重新录族谱,发现有八个叫“程伟”的,而且都比程浩大,程伟就改名成了程浩。改名程浩,医学院除了那个岳阳的和株洲的同学知道,其他同学是不知道的,他们依旧叫他“程伟”,极个别关系非常好的称呼他为“阿伟”,可叫他“伟”的,绝无仅有。事实上,除了他母亲和他老婆,程浩还是第一次听见。
邓雪,邓雪,这是什么意思呢?程浩记得,她以前好像也并没有把他的姓去掉,单独叫他“伟”啊?
“听说是一辆公交车出了事故,受伤了十几个人,导致四医院床位紧张得不得了。我现在又刚好在山西中医大母校进修,一时半会回去不了,麻烦你尽快看一下,能不能找个医院熟人求张床位或转其他医院,最好是转到湘雅一医院。伟”邓雪又发来一条信息。尽管程浩已经告诉邓雪现在他改名浩,但她依然叫他“伟”。多年的习惯难改啊。程浩知道情况紧急,赶紧跟公司领导说一声,匆匆开着他新买的吉普自由光出了门。
6
程浩收到邓雪的短信,整个人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精神抖擞,而他今天出门办事也非常的顺利。一路畅通到了四医院,找到了斜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的邓成。令他有些想不到的是,邓成很年轻,仅仅十九岁。也怪他自己脑子没有转过来,邓雪早告诉他邓成在读大学,那不正好是这个年龄吗?程浩不由哂然一笑。难怪邓雪一幅扶弟狂魔的姿态,要他有这么个弟弟也得宠着护着呀。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目测一米八零,穿着病号服,很有礼貌,叫他叔叔。程浩有点尴尬,论年龄叫他叔叔理所当然,可他是他姐的同学啊。邓成旁边还有一个人,叫许诺,是他的同学兼陪护,女孩子,短发,圆脸,肤白貌美,眼睛脉脉含情,始终不离邓成,应该还是他的小女友,也叫他叔叔。程浩不由得悲乎起自己的青春。
湘雅一医院那边程浩通过熟人已经沟通好,四医院这边顺利办好了出院手续。到了四医院楼下,程浩把东西都塞进车里。邓成盯着他的车,目光有点发直:“叔,这车是你的吗?”
程浩说:“当然。”
“我太喜欢这款车了。”邓成明显十分兴奋,“这车叫什么?我以前从未见过。”
“吉普,吉普自由光。”
“独特的眯眯眼,七个鼻孔棱角前凸分明,锐利而大气!”邓成边打量边抚摸,“叔怎么买红色的呢?”
“哦,你是说红色会显得骚气吧!”程浩莞尔一笑,“我才不管它。我就是觉得红色好看。”
“叔,你这性格我喜欢。我也觉得红色nice,大爱,给您一百个赞!”
他的同学小诺也在旁边看着,也在摸着车。车子的时尚感与厚实感也成功把她迷住了。
程浩笑了笑:“都别看了,等邓成伤好了,借你们开去玩一天——都有驾照吧?”
两个年轻人脸上乐开了花:“这个太不好意思了——谢谢叔叔!”
湘雅一医院的手续按部就班。第一天主要是初诊与检查,检查结果有的要第二天才能出,医生也要第二天才能确诊。办完住院手续后,程浩便离开了。
程浩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他赶紧跑到星沙一中接了大女儿,又去实验第三小学接了小女儿。三人吃完晚饭,程浩老婆苏璐璐回来了。女儿们写着作业,苏璐璐逛淘宝,程浩看手机短视频。
“伟。”邓雪发来微信与他打招呼。
程浩回了个“在”,然后介绍起今天的出院入院。邓雪说谢谢,然后问起了他的近况。
程浩一一回答,尽管都很真实,但对辛酸只字未提。末了,邓雪发来最后一条:“看到你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这句话简直给了程浩震憾,一时间无从回复,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7
程浩的家住在星沙区天华路的翡翠湾二期。翡翠城由房产巨头中粮地产打造,属于中高档小区,程浩用做快递赚的钱在其中买了两套房,都是三室两厅的房子。原准备一套租出去的,与父母间有些代沟,分开住,就没有出租。后来在市中心又买了一间公寓,准备在那养老,这两套送女儿一人一套。程浩妻子叫苏璐璐,目前在一家有名的电子厂任库房主管。
程浩感情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磕磕绊绊耽误了几年,最后选择了情投意合的刚毕业的苏璐璐结为伉俪。苏璐璐1980年出生,比程浩小六岁,湖南省电子商务学院毕业,娘家在与长沙相距四百公里的株洲茶陵县。2002年他们结婚,同年年大女儿出世,取名程意涵,时隔八年后小女儿出生,取名程梓欣。妻子落落大方,温柔顾家,大女儿亭亭玉立,攻于学业,小女儿稚气正脱,乖巧体贴,程浩有房有车,工作稳定,倒也算家庭美满,其乐融融。
因为教育改革和年岁已久的缘故,程浩夫妇对大女儿程意涵的学业已经无能为力,小女儿程梓欣的功课主要由苏璐璐辅导和监督,程浩负责饮食与接送即可。第二天早上,程浩用自家的空气炸锅炸了三份汉堡和薯条,配着牛奶,让女儿们吃完,送她们上学。7点40分来到公司,又跟领导告了半天假,去了湘雅医院。邓成与小诺都也已经吃完早餐。医生送来昨天的医疗清单,例行早查房。完毕,程浩随意与邓成聊着天,小诺去门诊楼拿核磁报告。
“你姐现在怎么样?在哪工作?”
“她很好,在我们县阳光医院上班。”其实这个答案程浩早听同学讲过了。
“她有小孩了吗?”程浩终于鼓起勇气问了这个问题。
“有的。”邓成回答,“一个。”
程浩的心里某个地方似乎痛了一下,面上却若无其事。
“那,伟叔叔你呢?”邓成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在软件园上班,有两个女儿。”
两人都没多问,也没很详细回答,像是都在规避什么,又像是没有。之后话题扯到邓成的伤上。
“你怎么会和同学起冲突的?”邓雪告诉过程浩邓成是打架引起的膝盖擦伤,关节受损,邓成来医院也是这么跟医生说的。
“没什么。”邓成不愿多说。
程浩知道,他与邓成才见了两面,年龄相差近一半,而他也只是邓成姐姐的同学,邓成难以对他敞开心扉,这很正常,打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程浩不好多问。
程浩又想换个话题,小诺回病室了。程浩接过核磁报告,仔细看了看,递给邓成。
“没多大事!”程浩说,“我拿去给医生看看,商量一下治疗方案,做手术后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了。”
邓成点点头,递还给程浩。
邓成的住院主治医师叫肖惠,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大夫,也是长沙人。上午医生都很忙,程浩等了约十分钟才见到她,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会儿。
“他的伤处我今早看了,情况也差不多清楚,手术应该是没多大风险和问题,昨天验血的报告出来后,尽快安排手术,放心。”肖医生总结。她旁边还有一位患者等着。
“好的,麻烦你了。”程浩让出看病的位置,一边琢磨着还有什么需要了解和商议的,一边拿起邓成的病例本翻阅。
“运动用力过猛,摔伤导致……”肖医生记叙的病情起因写着这么一行字,程浩“咦”的一声引起肖医生偏头望他,程浩把嘴角的弧线收起,不动声色:“没什么。”
这小子,昨天跟门诊的教授医师说是与他人肢体碰撞所致,今天碰到个女医师就改成自己跌倒了,还有这个花花肠子,好面子!
8
程浩回到邓成的病房时,其中或站或坐的有七八个人,是邓成的同学来看他了,四个是邓成的同寝,还有几个是小诺的同寝,这俩寝是联谊关系,听他们的言语邓成与小诺有发展的苗头。
“小诺这样悉心照顾他,小成是因祸得福,这叫患难见真情。”一个染成棕色短头发的女生说。全体男女哄然大笑。
“我们602寝有了小成,才由光秃秃的和尚庙变成有一点春意。不过小成也太不主动了,昨晚上还让小诺回去,今早天还没亮又来医院,坐公交都三、四个小时。”一个男生接着说。
“什么什么呀,寝室晚上要查寝,小诺昨天下午的课是我代记的,还得补作业。宿管查房也是我们遮掩过去的,告诉你们,我们408寝可团结了。”另一个女生说。
“就是就是,法学系才没你们那么好混,天天打游戏刷视频,吃了睡,睡了躺,我们功课又多又杂,简直要命。”又一个女生说。
“哼,要不是本仙女怕晒黑,不愿同你们一样报考体育系,我也能天天王者,还能天天逛街。”第一个短发女生接着说。
程浩本来对他们的话题浑不在意,听到这不禁有些留意。眼前这些女生个头或高或矮,皮肤娇嫩,男生个个龙精虎猛,身材高大。邓成大约一米八零,算是个子最小的一个。
原来他们都是体育系的啊。
十点半,程浩接了个电话,公司有事,让他回去一趟。他匆匆与邓成和他的同学们告别,回到公司开会。等忙完公司的事,又到了接程梓欣放学的时间了。程意涵今天补课,要晚上九点才放学。
程浩开车到家,才注意到邓雪又发来了两条信息:
一个图片:辛苦了!
一个图片:茶。
他回了两个字:没事。然后系上围裙做饭炒菜。程浩和妻女住在1401,他父母住702。除非是非常忙,基本上都是他自己做饭,不去父母家吃。苏璐璐上中班,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所以他们家由她辅导小孩功课,他早上送小孩上学。
手机提示音响了,邓雪又发来一条微信:
二十年前我去星沙看你,
二十年后我弟又到了长沙,
时间真快啊!
程浩心里一紧,瞥了一眼正在一旁做作业的小女儿,删除了信息。
菜有点烧糊,程浩没有往日厨艺,他和女儿都吃得有些敷衍,草草了事。洗完澡,将近晚上九点,苏璐璐快回来了,程梓欣的作业也写完了,程浩拨通了“520”的号码,跟妻子讲公司临时有点事,出去一趟。
程浩有点儿昏乱,开车到湘江边上,看着江水起伏流动,江对岸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手机震动,邓雪又发来一条信息:伟。
暖风抚面,却抚不平程浩心头的暗涌;投石入江,泛起点点涟漪。他举起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思虑再三,还是拨打过去,通了。
“喂,”程浩轻声说,他感觉自己嘴唇儿有点哆嗦,“是我。你能出来一趟吗?——我在江边。”
9
“一品楼”茶座的208包厢内,程浩独坐着将近半小时了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塑。我整整衣领,咳嗽一声,伸手推门走了进去。他从衣囗袋里掏出一包“芙蓉王”香烟,递给我一根,自己也拿一根点上,两人开始吞云吐雾。
服务员随后敲门,挂着微笑站立我们面前:“请问喝酒还是喝茶?”
程浩推了推面前的杯子:“我点过茶了,不过想换一种。这杯乌龙麻烦续上,另外来杯红茶。”
“好的,”服务员说,“那再给您一杯金骏眉吧。——这位先生呢?”
“他不喝酒我也不喝酒,都开着车。”我说,“我喜欢大红袍。”
服务员下去了。我看向程浩,时光悠悠,我们脸上虽没多少皱纹,但眼睛里尽是沧桑。
“正军,”程浩手中的烟已只有余烬,“你不要笑我。”
“说吧,我保证不笑你。”我一本正经。
“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你觉得我傻吗?”
我想了想:“你的智商呢不比一般人差,反而要高一些。情商也差不多。”
“可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 X。”
“为什么呢?”对于程浩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我虽已司空见惯,不是很吃惊,但忍不住提起了一丝兴趣,觉得这个已步入不惑的IT男发了神经质,要不就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盯了我一眼,视线回到前面。他按动了桌子上的手机左键,人脸解锁后手机的界面是微信,一个名叫“静默如初”的聊天框还亮着,最下面只有一个字:伟。
服务员端上来了两杯茶,我接过大红袍。
“‘静默如初’?是谁?”
“你认识,”程浩又在掏烟,“是邓雪。”
“邓雪?!”我差点叫了起来,“不可能吧,是护理02班的邓雪!你不会告诉我你和她有故事吧?”
“是有故事。”我激动,程浩反而平静了,“她来过长沙,来过星沙,来找过我。”
“1998年的秋季,那时侯长沙是五区三县,后来星沙才改县为区,成为六区,加两个附属县级市。”
“邓雪只身来了星沙,没多少钱,没亲人,只带了两套换洗衣裳。那时侯刚毕业,好多同学都没有工作,没有钱,我也没有钱,工作是临时的,在市一医院,营盘街。”
“她打电话,我去火车站接她。十月份长沙刚刚变天,下了一夜雨由酷热变成微凉。她独自站在公交站牌下搓着手,看到我,高兴得像只捧着萝卜的小兔子。”
“我们就在医院食堂吃的饭,简简单单却都非常开心。毕业后这是第一次见到同学,加上实习期,我们至少十八个月没有见面了,有种老友重逢的喜悦。吃完饭,我们去了中山路、芙蓉路、平合堂商厦、春天百货。她兴致很高,我虽然上了一天班,但也乐于陪同,毕竟邓雪长得不赖,待人体贴又温柔,只是稍微黑点,但身材是极好,胸前青春怒放,用现在的话说是超火爆。”
“逛了大约两个多小时,随便吃了点麻辣小吃,就带她回医院了。医院的医生大多是本地的,宿舍大楼显得有些冷清。我给她安排我住的单人宿舍,我隔壁的也是个医院本地临时工,不记得是回家了还是去女朋友那了,我住他的宿舍。刚开始我跟我同事是同寝室,后面宿舍有多才一人一单间,所以关系特好,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也都有对方的房门钥匙。”
“十一点半开始睡,将近两点的时候我醒了,邓雪在敲我的门。她感冒了,我碰了下她的手,冷冰冰的。都怪我,她坐了六七个小时的车(各种公交大巴,从耒阳市到衡阳,然后转长沙,那时侯车速又慢,公交设施也简陋。)只穿一件丅恤和裙子,风寒雾重又逛了三四个小时,确实身体受不了。我们宿舍那时候的被褥还很单薄,我那同事应该当时就是回家拿秋冬的被褥去了。邓雪盖我的,我盖我同事的,都很薄,我把长衣长裤什么的都压在被子上,我不冷,但没注意到她着凉了。”
“我给她找了感冒药,喂她吃下去。我说你冷你不说,怎么要得?她说太麻烦你了,我不好意思。我一急,长沙话就脱囗而出,不是故意说她,是觉得她太懂事太体谅別人了。”
“当时我那话挺重但我只是说说。我不知道这会对她造成巨大的伤害。其实我也是困了累了,上一天班,晚上又一直逛街,给她打饭打洗澡水——那时候医院只有澡堂,没有自动来的热水。真不是对她发脾气。”
10
“邓雪躺下后,我就回到了隔壁宿舍,眼睛一闭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又响了。我打开门,一个黑影冲到了床上。我打开灯,才发现是邓雪裹着被子一同进来的。她说别开灯。我关了灯,问她感冒好了。她说好了,只是好了之后睡觉更冷。我说那怎么办,她说和你一起睡,你抱着我睡就不冷了。我想也没想,肯定同意。”
“十分钟后,我俩都暖和了。我开始舔她的额头,抚 弄她的头发。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楚,甚至是不是她我也看不到,只感觉小腹窜出一团火,呼吸渐渐急促。”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没有抗拒也没有退缩,好像有一点颤抖。当我亲到她的耳垂,她抱我更紧了,吐气如兰。十分钟后,我跟她都头脑昏昏,身体像点燃了一样,两床被子都被我们踢到了床下,我们赤身裸体,还热气腾腾。”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什么也没说。昨天我就跟领导告了假,今天陪她去玩。上午起得比较晚,就在医院各科室转了转,下午去爬岳麓山,免费,我们很开心。本来想着她感冒刚好又经历了昨晚的事,身体吃不消,没料到她精神焕发,一点都不需要我搀扶。这个女孩与众不同,不像那些弱不禁风娇滴滴的女生。”
“我们一路走一边说话,聊学校聊毕业,聊医院聊出学校后的见识。另外,我还对她详细介绍了长沙,好不容易来长沙,总得多了解一下。我们都有默契地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夕阳西下的时候,邓雪要走了。我当然不舍得,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二十年前的我们,什么都不能拥有,什么也不配拥有。未来的路充满了迷茫,何去何从谁也不知道。”
“我们就在夕阳中麓山脚下道别,微笑,挥手,转身。谁知道这一别就是二十来年,没有联络,没有书信电话来往,仿佛两个在人海里的陌生人,从未曾交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