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破晓,一面红金大圆镜,尽销云雾照乾坤。万丈金光直入东窗,将一面帘帐染就万点黄金,一男子坐在床尾,左手捧着一只纤纤玉足,右掌覆在脚踝处轻轻揉捏;帘帐之后,有一女子侧躺在榻,身上盖着半张被子,点点金光透落在女子脸上,隐约可见面庞眉目之美好,犹胜晨起盛开的玫瑰花。
女子神情慵懒,尚不愿起来,正是鹿骄嵘,床尾之人自是令狐峥了。令狐峥催动内力,掌心发热,掌中膏药随之渗入鹿骄嵘脚踝皮肉,他亦推揉伤处,口中问道:“今日脚上可还疼?”鹿骄嵘左脚被捧在手中,伤处发热微疼,脚腕却是一动,左右连转两圈,说道:“行走对敌已无大碍,有劳长庚了,多谢多谢!”
令狐峥侧首看去,但见佳人躺在榻上,颇是难得一见的闲适安逸,他笑问一声:“空口白牙地谢么?”鹿骄嵘正闭眼小憩,身子微微一动,并不作答。令狐峥揉捏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放下玉足,说道:“好了,自己起来穿鞋袜罢!”
鹿骄嵘翻身坐起,穿衣趿鞋,动作颇是利索,便即拿起令狐峥的外衣,道:“我可不是空口白牙地道一声谢,过来更衣罢!”令狐峥正站在桌子旁,喝完了一杯茶水,他手中亦捧着一茶盏,正要送到床边去,听了佳人呼唤,微微一惊,转头就看见鹿骄嵘拿着自己的衣裳,眉眼带笑,眸光盈盈中映射着朝阳之光。
令狐峥心下欢喜,放下杯盏,快步走了过去;鹿骄嵘展开衣裳,往前一送,便迎上了两条伸展过来的臂膀,蓝衣加身,身前的男子愈显英挺伟岸!
令狐峥转了个身,面朝佳人,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扬,笑意展落。鹿骄嵘眼角余光扫去,丹唇亦随之扬起,生了笑意;她整了整令狐峥的衣裳,使其熨帖,又系上扣子,取来腰带,往他腰上缠去。
一室寂静,只有衣物擦碰的窸窣声!令狐峥双臂展开,任由两只芊芊素手在他腰间来回摆弄;给男子系腰带,鹿骄嵘是头一回,动作生疏,左右摆弄几番才堪堪系好,似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她心头落下些许得意与欢喜,竟伸手在令狐峥腰上拍了两下,向后退出两步,展眉笑问:“可还满意?”
令狐峥哈哈一笑,答道:“受宠若惊!”鹿骄嵘上下打量眼前人,亦觉十分满意;晨曦斜斜打来,两人相对而立,不见掌门、教主的威严气派,俨然一对寻常小夫妻。两人既已穿戴整齐,令狐峥说道:“走罢,你我该去找雪狮兄商量大事了!”两人携手出门,寻狮凤二人而去。
贝雪狮所居的院落里,金光破窗入,清风拂帘帐。帐中的女子杏眼微睁,却先嗅到了一股的血腥味儿,她猛然惊醒,只见贝雪狮肩头的纱布上渗出了一团殷红血迹。凤霜天睡意骤消,挣脱了贝雪狮怀抱,被子一掀就要下床;贝雪狮一把拉住,疑惑问道:“干什么?”
凤霜天道:“你伤口许是开裂了,须得重新上药!”贝雪狮惊坐而起,手上力劲加大,将凤霜天箍在床上,道:“不……不必上药。”蓝天暖玉散虽好,药效极佳,然敷之疼痛入骨,故而他并不常用;方才为抱凤霜天,他身子侧转,不慎撞到床板,这才出血罢了,并无大碍。
凤霜天嘱咐道:“不可讳疾忌医!”虽是如此,却无法挣脱贝雪狮的束缚,她又道:“干什么不放手?”贝雪狮灵机一动,松开佳人手腕,道:“霜儿与我过几招罢,以输赢论上药与否,如何?”
凤霜天只觉有趣,道:“好啊!”她身子向后一滚,退到床尾,右腿疾出,横扫而来;贝雪狮不避不躲,亦不出招,反而侧转身子,将受伤的肩膀迎上去。
凤霜天吃了一惊,急忙收了招式,右脚堪堪抵在贝雪狮肩膀前,好奇问道:“为何不出招也不躲?我数三声可就不手下留情了,一……”话未说完,她脚腕忽然一紧,已被一只大手紧紧扣住,跟着两根手指直落而来,正点在脚心的涌泉穴上。
指上内力一冲,一股暖意在脚心来回游走,酸麻酥痒之感登时从脚底涌出,好似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皮肉骨头之上爬动噬咬。凤霜天哎唷哎唷地叫了两声,骂道:“你偷袭!”她右脚展开,向贝雪狮脑门疾踢而去。
贝雪狮横掌击打,出掌甚是快捷,打在脚心之上,顺势一扣,向下压落,同时右脚向前一展,便将凤霜天那一条纤纤玉腿压在脚下。贝雪狮右掌回转,中食两指重新落在凤霜天左脚脚心处,涌泉穴被点,佳人禁不住哈哈哈地笑出声来,身子动弹挣扎,却被贝雪狮牢牢箍住。
凤霜天全身痒得难受,笑声更胜,时而清脆时而急,她眼角已溢出了泪花,急忙喊道:“停手,快停手!”贝雪狮看她又笑又哭,身子挣扎扭动犹似乱颤的一朵娇花,手上力劲便减轻了三分,笑问:“霜儿可认输了。”
凤霜天笑不能抑,眼角泪花滑落,骂道:“你……你欺负我,快……停手……哈哈哈……”贝雪狮道:“霜儿若是认输了,便叫声好听的!”凤霜天脚心处似万虫噬咬,周身毛发也痒得似要吞落,当即缴械投降,道:“贝……贝掌门……好……好狮郎,快停手!”
贝雪狮便收招撤手,亦松开右脚,右掌却扣在凤霜天脚踝上,用力一拉;佳人便向他这边摔来,跌入怀中。凤霜天下巴磕在贝雪狮右肩上,此肩无伤,她扯下贝雪狮肩头的衣物,张口就咬了下去,直至唇齿间弥漫上血腥味,她才松口,眸光盈盈如春水,荡着得意与羞赧恼怒,直视眼前人。
贝雪狮见她唇瓣遗着一点鲜血,心神荡漾,凑上去亲了一口,道:“我赢了,霜儿也不曾吃亏!咱们快起罢,要去找长庚与鹿教主商量大事了。”他故意耸了耸左肩,道:“昨夜有佳人与良药,今晨肩上小伤已无碍。”
凤霜天就也打消了替他上药的念头,贝雪狮亦暗暗松了口气,两人穿衣洗漱完毕,双双去寻狐鹿二人。四人先用完朝食,往会客堂商议当前之事。令狐峥着急夺回铁马,便要即刻下山,追赶白茶老翁。
贝雪狮道:“长庚且等一等,等我半个时辰的时间,待我安顿好派中之事,与你一道下山追妖翁!”“不可!”令狐峥摆手拒绝,道,“戴天山派才经历内忧外患,两系弟子相争相杀,派众弟子多有受伤,元气大伤,你初登掌门之位,根基尚未稳固,此刻不宜离开山门。”
贝雪狮眉头一皱,心中细细盘算一番,确实如此,然他心中多有不甘,他来回踱步,心中暗暗沉吟:“韦铜驼与白茶老翁等人一道儿逃离下山,这逆贼存活于世,于戴天山、于我而言,皆是不利,他若不死,我便不安。下山追上两人,杀了韦铜驼,可报师门相争之仇;其二,夺回铁马块,关乎江湖安宁,兹事体大,我已是一派掌门,执掌一山,当为江湖大事尽绵薄之力,若我留守山门,不下山追敌,此事传扬出去,难免会让江湖中人耻笑我贝雪狮胆小懦弱,偏安一隅、豪无担当!”
贝雪狮道:“昨日一战,我派弟子多有受伤,却已结束狮驼两系之争,如今众弟子齐心协力,我戴天山派便安稳如故。我既无后顾之忧,便当下山追敌,与你联手,共抗老妖翁,夺回最后一块铁马;我亦能趁此机会,诛杀韦铜驼,除去我派一大心头之恨,如此才是两全其美!”
此话言之凿凿,颇是在理,凤霜天点头赞同;鹿骄嵘道:“好个两全其美,贝掌门思虑周全,却独独忘了一件事!”贝雪狮微微一惊,骤然好奇,凤霜天抢先问道:“狮郎忘了什么事?”
鹿骄嵘眸光似水,轻轻一掠,与令狐峥对视一眼;令狐峥道:“白茶老翁与韦铜驼虽然离去,但他们若杀个回马枪,去而复归当如何?”此话一出,贝雪狮身子猛然一颤,神情骤然紧张。
令狐峥继续说道:“如若雪狮兄下了山,山中便无主心骨,满山尽是伤兵,白茶老翁等人若折而复返,他们如何应对,这才到手的掌门之位岂不是又要落入韦铜驼手中?居安思危方能防患于未然,事关重大,雪狮兄三思而后行。”
贝雪狮心头震颤,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急于求成的性子又犯了,百密一疏竟忘记思虑到这一层!凤霜天心中亦紧张,劝道:“鹿姐姐与令狐小圣所言有理,老妖翁等人狡猾奸诈,杀个回马枪,不无可能,狮郎还是留在山上妥当。”
鹿骄嵘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眼下有两条路可选:留在山上,以防万一,守住戴天山派,守住掌门之位;二是下山追敌,夺回铁马,图个江湖美名!然我们在场四人都不知道,老妖翁是回折返戴天山还是向前逃窜!”
贝雪狮拼了性命才争来的掌门之位,岂能再生事端,掌门之位与追回铁马块的美名,其轻重利弊,他已在心中衡量过了,自有选择。贝雪狮拱手拜谢,道:“一语惊醒梦中人,鹿教主与长庚之言,醍醐灌顶。我贝雪狮先留在山上,以防白茶老翁去而复返。”他略略沉吟,又道:“我自督促我派弟子养好伤势,亦会带领众弟子在山下布防,以五日为限,若无妖翁来犯,便是妖翁已走远,我便携霜儿下山,也去追敌。长庚以为如何?”最后一句,诚心发问。
令狐峥道:“如此甚好,才是两全其美!”凤霜天却摆摆手,三两步踏到鹿骄嵘身边,说道:“狮郎,你独自留守山门罢!我要跟鹿姐姐一道下山,一同去追那老妖翁,夺回铁马块!”
此话如晴天霹雳,堂上三人齐齐震惊,贝雪狮最甚,眼如铜铃,惊讶错愕、不可置信、茫然不解等情绪一一从眼中闪过。凤霜天却拉了鹿骄嵘的手,问道:“鹿姐姐,何时启程?若是晚了,老妖翁等人可要走远。”她竟如此着急!
鹿骄嵘盈盈一笑,问道:“携手同行、时日短短,你舍得与你的情郎分开么?”凤霜天眼珠一转,如黑星转动,不答反问:“鹿姐姐可愿意为了令狐小圣,放弃倚天教教主之位?”鹿骄嵘睨她一眼,含笑骂道:“多此一问!”
凤霜天得到答案后,面容一肃,正色说道:“与狮郎留在山上,可双宿双栖、不受离别之苦,可我更想下山追那老妖翁,擒贼立功!”她心意甚决,贝雪狮道:“霜儿不必如此着急,你且等我五日,五日之后,若无老贼来犯,你我再一同下山。”
凤霜天却摇头说道:“江湖局势瞬时万变,时不我待,五日之后,老妖翁不知跑到何地去了!”她灿然一笑,又道:“狮郎要守家业,我凤霜天也要建功业!我是九天宫少主,是花火凤凰凤惊欢的女儿,我娘从不指望我名震江湖、声誉天下,可我也是个傲气女子,也该做出一番成就来,捞个响亮名声,给我娘挣个荣光!”
贝雪狮暗道:“你的名声还不够响亮么?敬亭山下,当着江湖群豪的面拆穿鹿教主的阴谋诡计;又在太白山上联合燕小公子细耍白茶老翁;如今随我上戴天山,与我联手御敌。”但凤霜天那一句“我也要建功业”,他便无力再劝说佳人留下。
既是九天之凤,如何能束之高飞!贝雪狮拉着凤霜天之手,两人退后几步,离别在即,情愫翻涌,千言万语却堵在喉间,贝雪狮最终只问了一句:“你功业建成,可还记得去我?”凤霜天盈盈一笑,如娇花绽放,却故意不语答。
贝雪狮道:“昔日,你追到戴天山来投怀送抱,日后若不归来,换我闯到太行山九天宫去见你一面!”凤霜天嘻嘻一笑,问道:“只见一面,不娶回家么?”贝雪狮登时心花怒放,欢喜愉悦如浪潮席卷上心头,若非狐鹿二人一旁,他一定将眼前人抱起来,抛向空中,再稳稳接回怀中。
凤霜天趁着狐鹿二人不注意,偷偷地凑近贝雪狮,在他左脸颊亲了一吻,又笑嘻嘻地退开了,转身奔到鹿骄嵘身边,问道:“鹿姐姐,现下就下山么?”鹿骄嵘掠她一眼,道:“是!你二人还有什么话,快些说罢!”她抬脚一迈,与令狐峥并肩齐行,踏出大堂,阳光打在二人身上,金光灿灿。
凤霜天急道:“鹿姐姐,等等我!”她抬脚追了出去,身影如风,也冲入朝阳金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