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嘀——”
悠长的鸣笛声响起。列车驶入站厅，缓慢地减速，停靠在站台前方。所有的车门和玻璃门一同打开。
齐承光和其他几名乘客一同上车。上车之后，他便迅速地找到一个背对车门和玻璃门的座位，稳稳地坐下，并把脑袋和肩膀倚靠到自己左手边的金属护栏和玻璃护墙上。由于这一站是这一列地铁的第二站，车厢里还没有多少乘客，大片的座位都还空着。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把雨伞倒着竖立在车厢的地面上，用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伞柄，注视正对他所坐的这一排座位的那一块广告牌。位于这一块广告牌上的广告，是一种瓶装饮料的广告。只不过，如果直接从图片的构图方面来看，这一条图文广告的重点似乎根本不是那一种被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瓶装饮料，而是它的代言人。这条广告的代言人有六个人，在整张图片上从左到右排成一条整齐的横线，每个人都摆出完全一模一样的姿势——各自用右手举起一瓶包装图案一模一样、配色却各不相同的饮料。六个人身上穿的衣服的样式也是相同的，配色却分别是与六瓶饮料表面的包装相同的配色。这六个人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体型也相差不大。从五官和发型上面来看，这六个人都是男性。但是，他们脸上、手掌上、手臂上显露出来的皮肤都显得非常白净、细腻，似乎还略微泛起某些不容易被直接注意到的微弱光芒，全身上下释放出来的气质似乎比大多数普通的年轻女性还要显得更阴柔一些。他一直盯着这张广告牌看，目光连续扫过六张很难说清到底有多少具体差别的面庞。直到车门和玻璃门一同关闭，他才确认这块广告牌上没有冒出任何失去色彩、变成失真的灰色或者黑色的部分，随即闭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
“嗡嗡嗡——”
手机铃声和一大堆杂乱的脚步声一同响起。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乘客走进车厢，逐渐把车厢里的所有座位全部占满。站在车厢中间的乘客数量也开始增多。整节车厢之内的环境开始变得嘈杂起来。
“嗯？”
齐承光注意到自己的手机正在响，缓慢地睁开双眼，从衣兜里摸出手机。看清手机屏幕的上方显示出来的“王腾飞”三个字之后，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并露出奇怪的表情，却还是果断地点击接听图案，并把手机挪到自己的耳边。
“什么事，小王？”
“齐哥，你到公司了吗？”
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当即从手机中传出来。随之一同传出来的，还有连绵不断的雨声。略微有些杂乱的鸣笛声也混杂在几乎能够掩盖人的说话声和雨声之中。
“啊？”
齐承光当即抬起头，目光穿过几个已经在两扇车门中间站好的乘客，把目光投向车门上方的电子屏幕。
“还没有呢……我还在地铁上呢……你有什么事啊？”
“齐哥，我今天要先去咱们新对接的那家工厂那边一趟……钱总让我先过去和新工厂那边确认我们给他们的第一个合同的一些细节……”
青年男人王腾飞的声音逐渐变得更大，整个人似乎已经开始忍不住对准手机喊叫。但是，即便如此，他的说话声也完全无法覆盖逐渐变得密集的雨声和他周围环境中的多种杂音。
“忙完工厂那边的事之后，我才能回公司……你能不能把钱总昨晚发到群里的资料再单独发给我一遍？”
“什么？”
齐承光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话，忍不住提高音量，完全没有去注意站在他身前的两个已经把目光投向他的乘客。
“为什么要我再把资料专门发给你一遍？工作群里面不是有吗？你直接把资料找出来，再把它们打开、下载下来不行吗？”
“我的手机突然出问题了！”王腾飞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早上刚起床的时候，我刚发现，我手机里的好几个聊天软件都出毛病了！每个聊天软件里面的聊天记录和文件都已经找不到，也调不出来！我只能先把这些软件重新卸载，然后重新安装！但是，重新安装好软件之后，几个软件里面的聊天记录和文件却都没有恢复！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啊？怎么会这样？”
齐承光再次忍不住发出十分惊讶的疑问。看到另外几个乘客也先后把带有几分好奇的目光投向自己之后，他当即低下头，尽可能地压低声音。
“那好吧……我待会儿就把资料再发给你一份！你要哪些？所有的都要吗？”
“是啊，是啊，齐哥！所有的资料都要！”
王腾飞当即放低音量并加快语速，把自己的语气调整为标准的求人办事的语气。和他的声音一同从手机中传出来的各种噪音也开始逐渐减弱。
“文字内容和图片全都要！要有公司标志的那些图片，也要不带公司标志的图片！还有那些直接标示出尺寸的图片！麻烦你通过私聊发到我的手机上！谢啦！”
“行。”
齐承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吐出一个字。确认王腾飞已经把电话挂断之后，他便拿起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打开聊天软件，再打开聊天软件中的文件存储页面。昨天晚上，当他接收完工作聊天群当中的文件之后，他不仅用电脑端的软件把文件存储到自己的电脑里，也在自己的手机端保留一份备份的文件。他选中文件存储页面当中的所有图片和文字资料，再将它们全部发送给王腾飞的账号。看到所有文件都已经发送完毕之后，他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抬起双手，伸出四根手指，用指尖按压自己的额头顶端和太阳穴周围，尽可能地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在把这些图片和文字资料发送出去的时候，他又看到自己手机上的其他几个软件图标表面显示出来的消息提示数字，以及许多道连续不断地从手机屏幕顶端刷出来的杂乱消息。这些杂乱的消息当中既有不同的账号发出的文字信息，也有不同的账号发出的语音信息，还有各种广告和通知，甚至还有专门通知他在一段时间里收到多少条通知的通知。他仍然没有立刻去看那些消息，显露出一副全当它们完全不存在的样子。
“嘀——”
“嘀——”
地铁停稳之后，悠长的笛声再次响起。车门和玻璃门一同打开，将已经被站着的乘客堵得接近无处落脚的每一节车厢展示出来。
拥挤的人流当即从每一扇车门当中涌出，迅速地占据整座站厅的大半空间，并在所有通往上层的电梯和楼梯之前汇聚成几条又细又长的人流，依次有序地向上行进。无论是从哪个角度观看，大多数人都能够发现，人群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身穿正装或者不同样式的制服、工作服的人。有的人紧紧地握住自己的背包或者手提包，有的人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还有的人在乘坐扶梯或者爬楼梯的过程中仍然紧盯自己手中的手机的屏幕。大多数人握在手中或者提在手里的雨伞表面仍然是湿的，残留的雨水时不时地滴落在站厅的地面或者扶梯、楼梯的表面。人群中有很多人露出带有几分困倦或者焦急的表情，还有一些人的脸色如同雨天的灰暗天空一般阴沉。
齐承光跟随在人流的最后方。等到站在他面前的每一个要下车的乘客都走出车厢之后，他才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拿起自己撑在地板上的雨伞，走出车厢，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扶梯通道。另外两个衣着打扮和他十分相似的青年男人也先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并跟随他一同走出车厢。
正在这一刻，一个原本坐在这一节车厢当中的一个角落里的座位上的男人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先把目光投向齐承光的背影，再把目光投向另外两个身材较为强壮的青年男人的背影。这个男人的身材较为矮小，也较为瘦弱，面色阴沉，全身上下释放出足以令大多数陌生人感到有些不适的气息。看到两个身材较为强壮的青年男人在下车之后便立即分开，他便立刻加快脚步，迅速地冲出车厢。
“嘀！嘀！嘀！”
“嘀！嘀！嘀！”
短促的关门铃声响起。车门和玻璃门一同关闭。
面色阴沉的矮小男人在扶梯的边缘位置停下脚步，先把目光投向扶梯，再把目光投向位于站厅另外一侧的尽头处的公共厕所。看到其中一个身材强壮的青年男人已经走进厕所之后，他便稳稳地走到扶梯前方，从顺着向下运行的扶梯进站的乘客面前绕过，跟到乘坐扶梯向上的队伍之后。他顺着队伍的末端往前看，目光连续扫过包括齐承光在内的数十名乘客的身影，好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好像是在刻意地寻找什么。
进入上层的站厅之后，矮小男人没有立刻走向出站口，而是在扶梯的边缘位置停下，等待狭长而拥挤的队伍在站厅中央分散并分别流向不同的出站口。直到这一批乘客当中的最后一个人从出站口离开，他才动身走向人流相对最稀疏的那一排用于出站的闸机，通过闸机，走向最近的通道，径直走出地铁口。
雨已经下得更大。顺着地铁口往外看，可以看到一整面紧贴着出入口的顶篷边缘位置向下垂落的雨帘。和清晨时分相比，此时的雨滴已经明显地增大，也变得更加密集。雨滴降落在地面上和击打在地铁口的顶篷表面的响声也已经增大，几乎能够完全掩盖扶梯运行的声音和地铁口周围的马路上传来的声音。大多数乘客先后重新撑起自己的雨伞或者披上自己随身携带的雨衣，随即快速地走入雨中，再分别穿过马路或者沿着地铁口边缘的马路向前走。原本拥挤而狭长的队伍迅速地分散开来，散落在几乎能够完全遮盖住一切的雨幕之中。只有少数几个没有携带雨伞或者雨衣的人停在地铁口的边缘位置，脸上露出焦急或者担忧的表情。大多数走出地铁口的人都奔向高楼林立的区域，只有少数人走向别的方向。
矮小男人走出扶梯，缓慢地上前几步，站到没有携带雨伞或者雨衣的人身后。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完全没有吸引到任何人的注意。他抬起手掌，把自己头顶的兜帽往下拉，尽可能地用和外套连在一起的兜帽遮盖住自己的脸，又把外套的衣领向上拉起来，再把双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一道和路灯的光芒有些类似的昏暗光芒从他脸庞表面显露出来的那一部分皮肤表面冒出来，缓慢地在他的皮肤表面流转。一模一样的圆团状昏暗流光先后从他的身躯各处冒出来，从他身上的衣服、裤子和鞋的表面显现出来。紧接着，他脸庞上的皮肤本身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逐渐失去血色并变得苍白，再逐渐变成一种看上去和某些建筑材料有些相似的浅灰色。他不慌不忙地从自己面前的缝隙中穿过，径直走进雨中，走向地铁口的边缘位置。每一滴落向他的身躯的雨先后在他的身躯边缘位置完全消散，丝毫没有碰触到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站在地铁出入口边缘的人全都显露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没有对他的行动做出任何反应。
另外一个身影逐渐从地铁口后方的道路边缘位置显现出来，并逐渐向矮小男人的身影靠近。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男人的身影。他的衣着打扮和矮小男人十分类似，穿着一件带有兜帽的外套，并用兜帽和外套的衣领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随着他和矮小男人之间的直线距离逐渐拉近，他的脸庞表面显露在外的皮肤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那同样是一张几乎完全变成灰色的面庞，比矮小男人的面庞更加深邃一些。他全身上下的所有衣物表面同样完全没有沾到一滴雨，像是正在被某种肉眼无法看清的隐形物体或者神秘力量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