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泥泞,冰冷的雨水像是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李砚的骨头缝里。
他的嘴唇早已冻得发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意识在失温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不能倒下,老周用命换来的线索,就在这座终南山里。
就在他眼皮重如千斤,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瞬间,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炸响。
“检测到宿主处于高危环境,生命体征极速下降。启动应急预案:诗骨护体(临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仿佛从脊椎深处升起,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那并非肉体的温度,而是一种坚韧不拔的意志力,强行将他涣散的神志重新凝聚。
李砚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让他精神一振,他低吼一声,再次迈开沉重的双腿,朝着那被云雾笼罩的山顶奋力攀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厚重雨云,他终于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一方简陋的木匾,上书三个古朴的篆字:守真观。
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他刚要软倒,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
“你来啦!我就知道今天会有人来!”
一个扎着冲天辫、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从屋里蹦跳而出,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李砚。
“爷爷说,心怀诗气的人,脚下踩过的野草都会闪闪发光呢!”小女孩指着他身后的泥路,一脸天真。
李砚回头,只见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周围,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草叶尖上,竟真的附着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微光,如梦似幻。
他被小女孩搀扶进屋,一股温暖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寒意。
屋内陈设简单,一名须发如雪的老道长正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李砚挣扎着行礼,老道长却连眼都未睁开,只淡淡地抛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你可知,诗仙李太白,当年为何被贬夜郎?”
这问题来得突兀,李砚定了定神,按照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回道:“因其卷入永王之乱,加之诗篇常有讥讽之意,最终得罪权贵,落得流放的下场。”
老道长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人心。
“错。”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大错特错。他被贬,不是因为得罪了几个权贵,而是因为他用诗,写尽了盛世之下,万千百姓不敢言说的痛楚。你若只为求得一身本领,保全自己性命而来,现在,便可下山去了。”
一句话,便将李砚所有的退路堵死。
李砚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来此,确实是为了活命,为了自保。
可老道长的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心上。
只为自保,便不配拥有这份力量吗?
他沉默了许久,想起了出租屋里老周的血,想起了李白虚影那个鼓励的wink,更想起了自己写下那首诗的初衷。
他缓缓从湿透的怀中,珍而重之地摸出那份被体温烘得半干的《夜泊故里》手稿。
“道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我写这首诗时,想到的不是什么家国天下,也不是什么千古文章。我想到的,是我妈。”
“她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十年,没回过一次家。我甚至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诗里的‘慈母唤儿归’,不是我的想象,而是我每晚做梦都能听到的声音。那是一种……真实到让人心痛的声音。”
老道长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他闭上双眼,枯坐良久,整个茅屋静得只剩下窗外微弱的风雨声。
“心诚,诗才真。”许久,他终于吐出六个字,点了点头,“进来吧。”
那个叫小桃的女孩欢呼一声,拉着李砚的衣袖就往后院走。
“我叫小桃,以后你就是我师兄啦!”
穿过简陋的厅堂,小桃指着后院中央一株通体焦黑、早已枯死的参天大树,神神秘秘地说道:“师兄你看,这是‘诗魂木’,一百多年前让天雷给劈了。爷爷说,这世上只有真正的‘真诗’,才能让它重新开花。”
李砚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上那粗糙冰冷的树干。
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高阶诗魂共鸣点,可尝试注入‘诗意共感’,是否执行?】
他心中一动,闭上双眼,没有去想那些宏大的意象,脑海里浮现的,是母亲最后一次离家前夜的场景。
昏黄的灯光下,她低头为自己缝补破洞的衣衫,针脚歪歪扭扭;窗外月光清冷,她一遍遍回头望向熟睡的自己,眼神里满是不舍。
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化作诗句,从他唇边低低吟出:
“灯下补衣针线断,窗前望子月光寒。十年不寄家书字,怕写‘平安’两字难。”
诗句落地,那株死寂百年的焦黑枯树,竟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
在李砚触摸的地方,一根早已干枯的枝丫末梢,悄然萌发出一丝比针尖还要细微的绿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苏家老宅。
苏绾一身素衣,面色清冷地站在书房内,与端坐于太师椅上的崔夫人对峙着。
“姑母,你们明知道‘诗魄’一旦被唤醒,就能引动华夏数千年的‘文化真声’,让那些被遗忘的瑰宝重见天日,为何还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封印它?”
崔夫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叹息道:“绾绾,你还年轻。正因为它太‘真’,所以才危险。那些声音里,有风花雪月,可更多的,是金戈铁马,是民生疾苦,是王朝的悲歌。一旦失控,足以动摇我们现在赖以生存的秩序。李砚若继续这样走下去,引火烧身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我们所有守诗世家,都可能迎来灭顶之清算!”
“秩序?”苏绾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个连真话、真诗都不敢让它见天日的秩序,也配叫秩序吗?那我们守的,究竟是文化,还是一个华丽的囚笼?”
深夜,守真观。
李砚正盘膝而坐,尝试着将更多情感融入笔端,胸口那枚李白虚影所赠的玉佩,忽然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仿佛一块烙铁。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韩道长手持一盏油灯,缓步而入。
他的目光落在李砚胸口的玉佩上,眼神复杂。
“此佩,乃诗仙太白当年耗尽心血,以自身一缕诗魄所铸的‘诗魄引’。它能为你勘破虚妄,指引方向,甚至在危急关头替你挡下灾厄。但你要记住,它的灵性用一次,便会损耗一分。”
老道长将油灯放在桌上,火光映照着他凝重的脸庞。
“根据诗魄引的指引,下一处‘真声’的沉睡之地,在洛阳。但那里,也必然是崔家和那些人为你设下的天罗地网。你若去,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你若不去,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了千年的声音,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呐喊,将永世沉沦,再无重见天日之机。”
去,还是不去?
李砚低头,抚摸着胸口滚烫的玉佩,那灼热的温度仿佛带着李白的狂傲与不羁。
他想起了那个潇洒的wink,想起了老周的嘱托,想起了那萌发出绿意的枯枝。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燃尽一切的决然。
“那就让他们烧吧。”
他抬起头,眼中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诗烧成的灰烬里,照样能开出花来。”
次日清晨,天光破晓。
小桃追到观门口,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塞进他怀里,里面是烤得焦黄的干粮。
她仰着小脸,笑嘻嘻地说:“我爷爷昨晚夜观天象,说你呀,是‘天地一逆旅,百代之过客’的命格。他说这叫‘逆旅行人’,注定要走一条和别人反着来的路!”
李砚身形一震,这不正是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里的话吗?
我亦是行人……
他揉了揉小桃的脑袋,转身踏上了下山的路。
晨光穿过薄雾,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
几乎在他转身的同一瞬间,脑海中的系统界面悄然刷新:
【心境突破,意志淬炼。诗骨·中级解锁。】
【新能力开启:诗意共感(主动)。
可短暂进入深度共鸣状态,复现或感知特定情感场景,持续时间3分钟。】
李砚没有回头,所以他并未看到,身后守真观那株焦黑的诗魂木顶端,在他昨日吟诗的那个枝丫上,一朵无人察觉的、洁白如雪的小花,正迎着晨风,悄然绽放。
他更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遥远的洛阳城外,一座早已被废弃的天火观废墟之下,一具深埋地底的青铜棺椁,正随着大地的脉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
棺盖,正在一丝一丝地,缓缓开启。
而在那古朴的棺盖内侧,用血色朱砂,赫然镌刻着五个惊心动魄的大字——
诗囚·待君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