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巅,小桃那一声梦呓般的低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幽潭,虽未在长安城中激起半点声响,却在冥冥之中,掀起了另一场更为诡谲的风暴。
崔氏祖祠的废墟之上,夜风呼啸,卷起残存的焦灰与瓦砾。
崔公子披头散发,状若疯魔,他双目赤红地盯着屋顶上那个淡然而立的身影,口中溢出夹杂着鲜血的嘶吼:“李砚!你以为这就完了?你毁了香炉,不过是打开了另一个地狱的门!”
他的声音凄厉,充满了不甘与怨毒:“我崔家镇压的,不只是天下才情,更是那份足以倾覆乾坤的‘诗魔’之力!李太白……他不是诗仙,他是诗魔!他留下的不是传承,是诅咒!”
话音未落,崔公子猛地一拍胸口,呕出一口心头血,那血雾并未消散,反而诡异地蠕动着,化作一枚血色符文,烙印在他眉心。
他整个人的气势骤然一变,原本只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此刻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气。
“以我崔氏血脉为祭,恭迎看守者降临!”
祖祠地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一股比之前香炉吸力更为阴冷、更为暴戾的气息冲天而起,大地开始轻微震颤。
那不是文气,而是一种纯粹由怨念和执念纠缠而成的力量,是百年来被香炉吞噬、未能化为崔家私力,而被当作“废料”镇压在地底的诗魂残渣!
这些残渣汇聚成一道巨大的黑影,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无数痛苦嚎叫的嘴脸在其中翻滚沉浮,它甫一出现,便锁定了刚刚挣脱束缚、尚在迷茫中的万千金色诗链。
“不好!”李砚脸色一变。
他本以为毁掉香炉便大功告成,却没想到崔家还有如此歹毒的后手。
这道黑影,竟是要将刚刚解放的诗魂们重新污染、吞噬,化为它自身的一部分!
“来不及了,李砚!这些诗魂刚刚脱困,脆弱不堪,它们将成为我崔家最强大的兵器!”崔公子狂笑着,身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显然召唤这“看守者”的代价极大。
苏绾站在远处,面色惨白如纸。
她从未在家书中见过如此记载,这等同于与魔鬼交易的手段,早已超出了文脉之争的范G畴。
就在那黑影即将扑上诗链的刹那,李砚眼中精光一闪。
“诗骨淬炼·Ⅲ,启!”
系统面板上的提示音与他心意相通。
刹那间,李砚的四肢百骸传来一阵炒豆般的爆响,他的身体表面浮现出淡金色的光华,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无上文气重新锻造。
这不再是简单的文气加持,而是从根本上将他的体魄化为了诗词的载体!
“我为诗骨,当镇压万古邪魔!”
李砚舌绽春雷,不退反进,自残瓦之上一跃而下,迎着那巨大的黑影冲去。
他没有吟诵任何惊天动地的诗篇,只是抬起了并拢的食指与中指,对着那团污秽之物,轻轻一点。
“敕!”
一字出口,天地间的文气仿佛找到了君王。
那漫天飞舞的金色诗链似有所感,瞬间调转方向,如百川归海,尽数朝着李砚的指尖汇聚而来!
一时间,李砚整个人光芒万丈,宛如一轮煌煌大日。
他的指尖,那一点金光凝聚到了极致,化为一柄凝练无匹的金色小剑。
此剑无形无质,却蕴含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傲骨,“大鹏一日同风起”的豪情,以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不屈!
“不——!”崔公子发出绝望的尖叫。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金色小剑,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悄无声息地刺入了黑影的中央。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净化。
金光所及之处,黑影中的怨念与嘶吼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化为最本源的文气,逸散于天地之间。
前后不过三息,那足以让长安城变为炼狱的“看守者”,便被彻底抹除。
崔公子最后一丝生机被抽干,化作一具干尸,颓然倒地。
他至死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将天下诗魂号令得如此轻松写意。
与此同时,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
无数书院、府邸之中,那些尘封已久的古籍善本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
每一个字,每一句诗,都像是活了过来,泛着淡淡的金芒,洗去岁月的尘埃,重焕光彩。
太学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祭酒正抚摸着一本《李太白集》的孤本,浑浊的老泪纵横而下:“回来了……都回来了!老夫胸中那股郁结了数十年的滞涩之气,终于散了!”
监察司内,宋御史猛地推开窗户,感受着空气中那股前所未有、清澈而磅礴的文气,喃喃自语:“这才是盛世气象……崔家,窃国之贼!”
然而,这场盛大的回归,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威压硬生生打断。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仿佛天空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得低了三分,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在向着某个至高的存在倾斜。
这股威压的源头,并非来自长安城内,而是遥远的西方,那李太白的长眠之地!
李砚刚刚驱散黑影,体内的诗骨之力尚未平复,便猛地感到一股浩瀚如星海的神意,跨越了千里之遥,精准无比地锁定了他!
这股神意,霸道,孤高,充满了俯瞰众生的漠然。
它不是在与李砚交流,而是在审视,在衡量,像是在打量一件趁手的兵器,又像是在等待一个久违的容器。
“糟了!”一直隐匿在暗处的韩道长,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他失声低语,“破局,也意味着应劫!李太白留下的,是钥匙,也是试炼!他等的不是破局之人,而是……承载他全部力量的传人!”
苏绾只觉得呼吸困难,在那股神意之下,她连站立都变得勉强。
她惊恐地望向李砚,却见李砚的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体内的诗骨,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发出嗡鸣,与那股遥远的神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那些刚刚回归天地间的金色诗链,也停止了逸散,转而开始环绕着李砚盘旋,仿佛在朝拜,又像是在构筑一座新的囚笼。
李砚瞬间明白了。
毁掉香炉,他解放了天下诗魂。
但也正因为他此刻是天下文气的中心,所以他成了李太白那霸道神意唯一的目标!
那沉睡了千年的诗仙之魂,或者说“诗魔”之魂,苏醒了。
它需要一个新的身体来承载它的意志。
而他,李砚,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远方,禁军甲胄碰撞之声和监察司高手的呼喝声已经越来越近。
天罗地网,正在收紧。
可这一切外在的危险,都比不上李砚此刻所面临的内在危机。
那股来自李白之墓的神意,如同一座无形的王座,正在缓缓降临,要将他的神魂彻底压垮、同化。
天下诗篇,皆向新主称臣。而他,若不臣服,便要被这股力量撑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