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工地被浓重的黑暗笼罩着,唯有那两束车灯如利剑般刺破夜色,直直地射向工地。黄科长迈着沉稳却又带着几分傲慢的步伐下了车,他那
锃亮的皮鞋踏在泥地上,清晰地留下一串脚印,仿佛是一种权威的宣告。王有为站在人群中,只觉喉咙发紧,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的红痕里,那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稍微从紧张中清醒了些。
“王有为是吧?”黄科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如同寒夜中的冰棱,透着一丝冷漠与审视。“听说你们在搞什么‘自主施工’?”
刹那间,工地上鸦雀无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连虫鸣都仿佛被这紧张的气氛所震慑,静止了下来。王有为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迈步上前,却差点被地上的钢筋绊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几十双眼睛的注视,那目光仿佛无数根细细的针,扎在他的背上,让他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黄科长,我们是按照正规图纸……”王有为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努力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坚定一些。“村里人都出了力,工程质量绝对……”
“绝对?”黄科长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夜的寂静。他的公文包在腰间晃了晃,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权威。“农民搞工程,能有什么‘绝对’?”他径直走向白天刚接好的管道,皮鞋尖用力踢了踢不锈钢箍圈,眼神中满是不屑。“这是什么野路子?”
就在这时,小雨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的马尾辫因为急促的动作而剧烈晃动着,如同一只愤怒的小鸟。“这是改良的传统工艺,”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几分急切与坚定,“我们咨询过省设计院的专家!”
黄科长眯起眼睛,目光在小雨沾满泥点的运动鞋和王有为磨破的工装裤上来回扫视,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他们的一切。“专家?”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语气中充满了质疑。“文件呢?批文呢?”
王有为只感觉后背的汗已经凉透了,仿佛被一盆冷水浇过。他瞥见老张叔蹲在不远处,旱烟杆在水泥地上无意识地划着圈,那动作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无奈;二柱叔站在挖掘机旁,粗壮的手臂肌肉紧绷,像是随时准备战斗;李婶和几个妇女攥着围裙角,指节都泛了白,那是紧张到了极点的表现。
“黄科长,”王有为努力稳住声线,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我们村年年旱季缺水,这次是全村人……”
“停停。”黄科长抬手打断,腕表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刺眼的反光,那光芒仿佛在提醒着他的权力。他蹲下身,用钥匙链上的小刀刮了刮管道接口处的桐油,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这算什么?古代建筑工艺?”
小雨突然蹲到他旁边,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王有为看见她指尖在微微发抖,那是紧张和愤怒交织的表现。“这是省设计院刘工的建议,”她调出一段视频,声音有些颤抖但依然坚定,“麻绳浸桐油的膨胀系数正好……”
黄科长看都没看手机一眼,起身时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动作充满了不屑。“明天局里会派专业检测组来。”他环视工地,目光在未完全成型的闸门基座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仿佛在衡量着这个工程的生死。“如果不符合规范……”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听懂了弦外之音,那是一种威胁,一种对他们努力的否定。
皮卡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工地上依然沉浸在一片沉默之中。老杨头的唢呐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铜喇叭口沾满了泥,仿佛在诉说着它主人的失落。王有为感觉双腿发软,他蹲下来时听见工装裤膝盖处传来“刺啦”一声——不知什么时候磨破的。
“有为啊……”老张叔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无奈和担忧。
王有为突然站起来,动作太猛眼前一阵发黑。他
踉跄着走到管道旁,用力拍了拍不锈钢箍圈,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仿佛在给自己注入一丝力量。“都检查一遍!”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那是紧张和疲惫的体现。“每个接口,每道焊缝!”
人群像被惊醒般动起来,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狮子。二柱叔吼了一声,那声音如同战鼓,十几个汉子立刻分散到各处,开始仔细检查;小雨跑向临时工棚,抱出一叠图纸,那图纸是他们的希望和寄托;连孩子们都安静地站在外围,狗蛋手里还攥着那个泥巴水库模型,那是他们心中对未来的憧憬。
王有为摸出手机,发现手心全是汗,指纹解锁试了三次才成功。他翻出县水利局技术科张技术员的电话——那是他高中同学的表哥。电话接通前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太阳穴上,让他的心情愈发紧张。
“喂,老张?是我,王有为……”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转身走向工地边缘的玉米地。夜风吹过叶片,沙沙声盖住了部分通话内容,仿佛在为他的秘密守护着。
当他回来时,发现小雨正蹲在最重要的那个管道接口处,用游标卡尺测量缝隙宽度。月光下,她鼻尖上细密的汗珠闪着微光,那是她辛勤努力的见证。
“怎么样?”王有为蹲到她身边,闻到一股桐油混合着护手霜的奇怪气味,那气味仿佛是他们奋斗的味道。
小雨没抬头,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那阴影仿佛是她内心忧虑的写照。“理论上没问题,”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但要是他们用高压水枪测试……”
王有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两人都愣住了——这个动作太突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赶紧松开,却看见小雨手腕上被他沾上的泥印,那泥印仿佛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痕迹。
“对不起,我……”
“省院的刘工说,”小雨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打破这夜的寂静,“最坏的情况是他们要求全部返工。”
远处传来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夜班工人已经开始准备明天的材料,那声音仿佛是时间的催促。王有为望着月光下泛着冷光的钢筋骨架,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庄稼人靠天吃饭,但也要学会跟人打交道……”
“有为哥!”小翠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来,辫子上的红头绳都跑散了,那模样就像一只迷路的小鹿。“李婶让我问,要不要准备宵夜?”
王有为看了看表——凌晨一点二十。他望向工棚方向,隐约看见几个老人还坐在那里抽烟,明明灭灭的火光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那是他们对未来的期待。
“让大伙儿都休息吧,”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明天……明天再说。”
当人群渐渐散去,工地重归寂静时,王有为独自站在闸门基座旁。月光给钢筋镀上一层蓝莹莹的边,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那声音仿佛是夜的守护者。他摸出兜里的护手霜——白天给小雨的那支,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口袋里。塑料管身上还留着几道指甲划痕,可能是她紧张时无意识掐的,那划痕仿佛是她心情的印记。
身后传来脚步声,王有为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小雨。她走路时总有轻微的踢踏声,像是运动鞋不太跟脚,那声音已经成为了他熟悉的旋律。
“我查了《水利工程施工验收规范》,”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那沙哑是她努力的证明,“我们的工艺确实没有明确禁止……”
王有为转过身,看见她怀里抱着厚厚一摞打印资料,最上面那份印着鲜红的“紧急”二字。夜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一道不知在哪蹭的泥痕横贯左脸颊,那泥痕仿佛是她战斗的勋章。
“明天我再去趟县里,”王有为接过那摞资料,纸张边缘有些潮湿,可能是夜露也可能是她的汗,“找找……”
话没说完,远处村口突然亮起车灯。两人同时僵住,王有为感觉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但那灯光很快转弯消失——只是夜归的村民。
小雨突然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那笑声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我们像不像……”她喘了口气,“像不像考试前熬夜复习的学生?”
王有为望着她弯起的眼睛,月光下那里面盛着的不知是疲惫还是倔强。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
“李婶给的,”他打开袋子,露出两个已经压扁的韭菜盒子,“趁热……”话出口才意识到早就凉透了。
小雨却已经抓起一个,咬了一大口,碎渣掉在资料上也不管。“好吃,”她鼓着腮帮子说,声音含糊,“比城里外卖强多了。”
王有为望着她沾了油光的嘴角,突然觉得明天似乎没那么可怕了。他抬头看向水库工地上空的星星,比昨晚看到的还要明亮许多。东边的天际已经泛起一丝极淡的青色——天快亮了,那青色仿佛是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