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转一圈,没多大收获,眼看天色昏暗,我站在灌木丛里有些犯愁。
脚上不知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刺痛刺痛的。低头刚好看见一条灰色小蛇从脚边蹿过,钻进灌木丛里便不见踪影。
深山老林总少不了蛇虫鼠蚁什么的,我也没怎么在意,抱着那点好不容易寻来的干树枝折回来路。
火光在夜风里摇晃,前方影影绰绰,凌铎还在那棵大树下,不过此时站着,看见我时似乎松了口气,然后他向我走来,语气不甚温和:“不是跟你说早点回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头有点儿晕,我的眼有点花,看不大清他的表情,跟着手脚也变得虚脱无力……
“凌铎,我好像……”
有点儿不对劲。
“阿夜!阿夜……”
周身冷得仿佛血液都要凝固不再流动了。半昏半醒之间,有只手托起我的背,又有只手掐住了我的下颌迫使我张开嘴,接着一片温软覆上来,浓烈的青草苦涩味瞬间弥漫了我整个口腔,呛得我几欲作呕。我本能抗拒着想要吐出去,那只手掐得更紧,舌尖蹿进来,霸道的推送下那些苦胆一样的东西便断续进入我的咽喉……
“咽下去。”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口吻在我耳边说。
我狠狠心用力一咽,一阵呛咳之后神智也跟著又清醒了几分。
“被毒蛇咬了,都不晓得第一时间把毒血吸出来,有够蠢的。所幸不是剧毒,一时半会要不了命。”凌铎抬手,揩掉嘴边残留的青草汁。
浑身难受得好似下一刻就会死掉,我茫然看面前那张放大的脸,“我会死在这儿吗?”
凌铎沉重的表情看得我心沉了又沉,然后他调整了下姿势让我半躺在他怀里,安慰一般抚了抚我的背,说:“别想太多了,睡吧,明天才有力气接着走。”自己向身后树干一靠,先闭上了眼。
我盯着他轮廓姣好的侧脸道:“我怕一睡下明天就醒不过来了。”
凌铎没睁眼,“你现在不睡,明天该醒不过来还醒不过来。”
我便叹口气,“你还真是看得通透。”
“对,我现在什么都看透了,也什么都想透了。”凌铎睁开眼,我毫无防备地,就看进了那双眼,那双眼里有不同平常的光芒。他说:“阿夜,离开这以后,我们就一道远走天涯吧……不过朝廷是不可能就此放过我的,你大概得和我一起亡命天涯了。”
“你说和你亡命天涯就和你亡命天涯?要是我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因为我不会再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
柴火即将燃尽,夜风一吹,最后一小撮火光忽地熄灭了。天地瞬间漆黑一片。我彻底看不见凌铎的表情了,只听见他专横的语气接着道:“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
我说:“你表达喜欢我的方式能不能不要这么专横?”
凌铎沉默了一会,说:“可以。”然后低下头,覆上我的唇,细细舔允,轻轻厮磨……
抛却欲望,一吻吻得柔情绵长。
“可够温柔了?”
双眼适应了黑暗,我借着幽暗的月光重又看见他的脸,勾着唇角,温柔里带着三分邪气,很是令人着迷。
我在心里骂了自己几遍没出息,然后没出息地看着他痴笑:“够了。”
一声呜呜的低嚎声瞬间凝固了彼此的笑容。我僵着嘴角问同样脸色发僵的凌铎:“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吧?”
凌铎道:“看来你也听到了,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
我和他双双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漆黑的夜色里出现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不对,是几双!而且正向着我和凌铎所在的地方慢慢靠近!
我苦笑,“早知道就不该把剑扔了。现在怎么办?”两个人都手无寸铁,要怎么面对眼前的危险?更糟糕的是我现在仍然提不起多少力气。
狼群试探性一般又逼近了一些,隐约可见魁梧的体型。我转脸看凌铎,他保持着原有的资势一脸淡定看着我,“阿夜……”
我心急如焚,“你傻看我做什么,都什么情况了!”
他依旧不急不躁,“你呆在这不要动,它们不会轻易袭击没有攻击意图的人。”
“你要做什么?”
“不过,总须要有一个成为它们的攻击目标的。”
我当下揪住他前襟,“我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保全我。”
凌铎一只一只掰开我的手指,不屑道:“我可不是牺牲自己保全你,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能做什么?安份点呆着别给我添乱!”他松开环着我的臂,一手探进自己腰间摸出了一个匕首,黑色的握柄玄色的鞘。那把匕首我并不陌生,从前就常见他随身别着,只是不曾见他用过。
凌铎道:“但愿它能给我好运。”
下一刻,他已经闯入狼群占领的范围。
凌铎的闯入令兽类感受到侵略的气息,本能地向侵入者发动了攻击,最靠近凌铎的两头狼一跃而起,向他迎面扑去。凌铎侧身一闪一刀扎进其中一头的后颈,在一声凄厉的呜嚎中勉强避开了另一头的獠牙利爪。
狼群相继发起攻击,凌铎陷入混战腹背受敌,原先受的伤对他的敏锐度不可说没有影响,刺杀了第二头狼以后他的背部已经被撕开了几道口子。
他看起来渐渐有些不支,我聚起全副精神盯着前方心如油煎。蓦地听见身旁呼哧两声,转头,一头浑体棕黄的狼正睁着暗夜里泛着幽光的眼阴森森地对着我!当下我的心口颤了一颤。因为我坐在地上,它站在面前竟比我还要高些,形成一个俯视我的姿态。
那狼没动,我也一动不敢动。
耳边又相继传来几声惨烈的狼嚎,我不敢扭头只侧了侧眼,没办法看到凌铎那边究竟什么情况。
那狼和我对峙了一会,眼神一动,忽地张口扑过来,我翻身滚了一圈堪堪躲过。那狼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很快调头再次扑来,我绝望地心道完了,却没感觉到预料中锋利的獠牙……
那头狼此刻被凌铎面朝下按在地上,凌铎抓着那把仅有的利器死死扎在它的后脑上……硕大的躯体挣扎扭动了片刻,终于不再动弹。
凌铎也没再动,他跪伏在狼背上,右手仍旧抓着深埋的匕首,双目腥红,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我试着唤了他一声:“凌铎……”
他将目光移过来,眼中的戾气慢慢褪去,却说:“你没事吧?”
我怔怔看着他,摇摇头。他将匕首抽出,走过来,稍微俯身对我露了丝戏味的笑容,“吓傻了?”
“你方才说的话认真的吗?算数吗?”
凌铎被我没头没尾的问题问得有点懵,皱眉道:“什么呀?”
我直直盯着他,说:“你说要我同你亡命天涯的话,算数吗?”
凌铎愣了一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圈进他怀里,一时间整个鼻腔都是他身上潮湿浓烈的血腥气。他道:“自然算数。”随即他把什么东西别进我腰侧,我下意识去摸,他拉回我的手放到他腰上,接着道:“如此,你就是与我有誓约的人了。这个匕首叫逆鳞,是我娘留下来唯一的物件,现在我把它给你,虽然今天沾了血有点不吉利,你别嫌。”
认认真真平平淡淡的言语,听来并不觉有多动听,但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令我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第二天,我坐在马上驮着一身旧伤加新伤的凌铎继续这无望的路程时,才深深觉得,昨天晚上我确实是昏了头,才与他结了誓约。
“收了我的信物就是我的人了,不能再想其他人了。”临上马前凌铎就扶着我的肩膀无比认真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当时面上一抽,我说,凌铎你没事儿吧?
上马以后,与其说他搂着我,不如说他勒着我。行了一段我终于忍不住说:“你能不能松开点,我换不过来气儿。”他嘿嘿傻笑,松开了一点点,不过一刻钟,又勒得死紧。
再走一段,又说他要娶我。接下来就一路问我,嫁不嫁?
我一路黑着脸闭紧口不出一声。顾及他那一身伤,愣是死忍着没把他从马背上掀下去!
凌铎说到累了,安安静静把头搁我肩上。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刺目的光线迎面直射,照得我眼花缭乱,更觉浑身疲累。我逆着强光望着茫茫前路不免心生悲戚。我道:“也不知道你跟我,哪个先倒在这条路上。”
凌铎埋着头闷声道:“我若先倒下了,你就把我搁这自己接着走吧。能活着出去一个是一个。”
“要是我先倒下了呢?”
……
……
“那我便不会再走下去了。”
心里一动,我扭过头去,他凉凉的双唇便贴上来。
跟着眼前一花天地一晃,反应过来时我和凌铎已经双双栽进一个深坑里。
人一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我无言看深坑外那片天,想起一同掉下来的凌铎,爬起身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却见他仰面躺着,正看着顶上那片明亮痴痴发笑,脸上还挂着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