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瓜棱纹温盏,裴少棠内心的感情愈加浓烈,他更觉得娶不到苏姑娘乃人生憾事,温盏内刻的折枝桂花令他想到一个能让父亲答应到苏家提亲的好办法。
他将温盏放入锦盒内,向苏姑娘告辞:“苏姑娘送的温盏乃世间最珍贵之物,我定当细心享用。裴家窑场事多,不便久留,姑娘若有事,尽管去找裴家铺子的掌柜,他自会派人向我转达。告辞。”
苏沐瑶行了谢礼:“裴大哥慢走。”
裴少棠再用多情的目光看一眼苏姑娘,她面若桃花,一颦一笑间无不摄去他的心魄,他微笑后转身离开。
黄若晴又卖出两件普通器物,见裴少棠走远,用胳膊肘怼了怼沐瑶:“喂,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劲,该不会是瞧上你了?”
苏沐瑶多少能感觉到,却不愿承认:“别瞎说,裴大哥帮我完全是因看重与哥哥的情义。”
黄若晴并不认同:“她的确跟明朗哥关系好些,可依我看,还没好到非要帮苏家的地步。苏家若再起来,还有裴家什么事?难道他不懂这个道理?你啊,一天只知道泡在窑场练习刻花,后来又被送到京城,什么都不明白。”
黄若晴凑近沐瑶小声说:“若苏家不倒,贡瓷也轮不到裴家。我听说,裴家之所以能代替苏家,是因裴老爷跟雍王的关系不一般。你可知裴老爷是如何跟雍王攀上关系?”
苏沐瑶摇摇头,她确实什么都不清楚。
黄若晴的声音放得更低:“托人牵线搭桥,送钱送女人,关键是将裴家收藏的耀州窑真品送去不少,才将雍王搞定。”
苏沐瑶感到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黄若晴骄傲道:“也不看我爹是谁?还有我娘,她啥都对我讲。”
苏沐瑶很喜欢黄伯伯一家人,若苏家没出事,肯定不会有黄伯伯退亲一事,哥哥跟若晴姐姐成亲后两家变成一家,那该多好。
她羡慕了一会儿若晴姐姐,然后说道:“我爹曾说过,不管哪家窑场的瓷器成为贡瓷不重要,只要是耀州窑烧制的瓷器便好。裴家窑场烧制的瓷器我见过,绞胎纹理最是出彩,没有哪家窑场能比得上,我爹也曾对其赞赏有加。”
黄若晴不以为然,继续小声说:“你可知裴家的瓷器为何绞胎纹理最是出彩?”
苏沐瑶觉得自己在若晴姐姐面前就像一个无知的孩童,什么都不懂:“若晴姐姐总问些我不懂的,让我如何回答?”
“你啊,连这耀州各大窑场的事都不清楚,还敢重开窑场?真让人不放心。不过没关系,往后我会把知道的都讲给你听。”黄若晴又压低声音,“ 据说当年裴老爷之所以娶徐夫人,是因为徐家绞胎手艺在耀州乃是一绝。再后来徐家窑场变成裴家窑场,裴老爷羽翼丰满开始将徐夫人弃置一边,这不,刚刚又纳了一位跟裴公子年岁差不多的妾室,据说是想再多生几个儿子继承家业。”
“徐夫人可是裴公子的亲娘?”
“自然是。真想不通,我爹为何妄图让我跟明朗哥退婚后嫁给裴少棠?有这等公爹,我才不会同意。”
苏沐瑶为哥哥感到难过,问道:“不知黄伯伯将退婚之事办得如何?”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我爹轻易退婚,即使他瞒着我真的退了,我也不会再嫁他人,偏要明朗哥回来。”
苏沐瑶被感动:“裴公子人不错,若晴姐姐能嫁给他应该会幸福。”
“他是不错,可刚才他看你那眼神,说明他已心有所属,我又何必跟你抢?在我眼中,无人能比得上明朗哥,你还是不要再劝我。”
两人说着话,又有买主前来,她们不便再聊下去,继续售卖瓷器。
从今日的售卖情况来看,顺子做的普通瓷器卖得最多,毕竟逛摊位的大多是普通百姓,他们更看重价格便宜的瓷器,若能又美观又便宜再好不过。
苏沐瑶并不会因此放弃制作精品瓷器,开张顺利更让她充满信心,她相信终有一日苏家摊位前会有更多慕名而来购买精品瓷器的买主。
……
裴少棠没有去裴家窑场,他破天荒地提前回到家中,来到自己的屋内,拿出苏姑娘做的温盏,吩咐丫鬟取来一瓶酒。
瓶子不大,瓶身修长而优雅,瓶口微微外翻,小巧而精致,瓶身上的绞胎纹理自然和谐,疏密有致。
一个丫鬟将铜壶里刚刚烧好的热水注入瓜棱纹温盏中,另一个丫鬟则将盛有酒的瓶子放入温盏的热水中。
裴少棠吩咐道:“老爷若回来,及时前来告知,下去吧。”
两个丫鬟口称:“是。”双双退出。
裴少棠独自坐在案前,目光落在温盏内,热水蒸腾出热气,使得整个温盏内幻化出朦胧的光晕,盏壁的折枝桂花在朦胧的光晕中仿佛一下子鲜活起来,热水漫过,宛如晨露缀满花枝。
盏底浮雕的桂花花蕊经水浸润后泛起暖润的米黄色,与绞胎酒瓶渗出的琥珀色相映成趣,恍若秋日黄昏里桂花落在陈年佳酿的涟漪中一般。
裴少棠轻叹道:“苏姑娘的刻花精妙绝伦,不愁父亲不心动,我与苏姑娘的好事亦可顺理成章。”
酒温得差不多,裴少棠取出酒瓶给酒盅里满上,端起来放在唇边,有些烫。
冬日温酒他习以为常,可现下已近谷雨时节,天气变暖,他基本不会在这样的时节温酒,那些话不过是说给苏姑娘听的善意谎言罢了。
裴少棠自知从今日起,谎言会变成现实,他的心牵挂着温盏,自会不顾季节冷暖,温酒便是。
他顾不上烫,轻啜一口,温热入喉,平常饮惯的酒竟因苏姑娘亲手做成的温盏变得醇厚绵长,仿佛蕴含了桂花的清甜与秋日的温情,每一口都让他心神沉醉,不由回想起苏姑娘的一颦一笑。
裴少棠也傻傻地露出笑意。
外面终于传来丫鬟的声音:“公子,老爷回来了。”
裴少棠迅速收起笑意,将酒盅放在案上:“进来吧。”
丫鬟从外面进入:“公子有何吩咐。”
裴少棠再次吩咐道:“将温盏中的水倒掉,擦干净放入锦盒内,定要谨慎。”
丫鬟答应着,上前小心忙碌。
裴少棠在一旁观察着,丫鬟的动作毫无差池。
直到丫鬟将锦盒恭敬地递给他,裴少棠满意的同时,谨慎地问道:“柳姨娘可在老爷房中?”
丫鬟回道:“柳姨娘今日不舒服,在自己房中休息。”
裴少棠心中稍安,接过锦盒,出了屋子,向父亲房中走去。
自从将窑场的生意交给儿子后,裴天成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可裴家的生意多,其余的还需他操心,只盼着新纳的妾室再给他生个儿子,将来把家业都交出去,他才能一身轻松。
裴天成正坐在书房内审阅账本,见裴少棠进来,怀里抱着个锦盒,问道:“你是提前回来的?还是根本没去窑场?”
裴少棠并未回答父亲,而是打开锦盒,取出瓜棱纹温盏,双手捧着,放在父亲面前的桌上。
“父亲,您瞧瞧这款瓜棱纹温盏。”
裴天成放下账本,目光落在温盏上,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不由伸手将温盏捧起,瞧个仔细。
“刀工竟有苏耀祖的七分神韵,难道出自苏家窑场?”
裴少棠赞道:“父亲好眼力,的确出自苏家窑场。”
裴天成细细观察,继续说道:“仔细看又与苏耀祖的刀工不同,苏耀祖刻花惯用侧峰取势,线条凌厉如刀劈斧凿,可这款温盏中的折枝桂花线条细腻,似有女子的几分柔情。”
父亲正在静静地鉴赏,裴少棠并不去搭话,他想等父亲说完,再道出心中所想。
“尤其是篦纹,竟凿得比苏耀祖的手艺还要精妙三分。苏耀祖刻花追求一刀成形的气势;可眼前的折枝桂花显然是反其道而行,先以篦纹铺底,再以刀尖逐笔勾勒经络,看似繁复,实则每片叶子都有了舒展的生机。”说到此处,裴天成猛然抬头,“此等巧思,此等功力,我制瓷四十年,从未见过,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是该道出实情的时候,裴少棠不紧不慢地说:“这款瓜棱纹温盏是苏姑娘为感谢儿子帮忙亲手制作而成,温盏中的折枝桂花也是她亲手刻成。”
裴天成十分惊讶,一个十来岁的女子竟有这等手艺?他放下温盏,满脸狐疑:“你说的可是实情?”
“儿子不敢欺瞒父亲。”
裴天成沉思片刻,担忧地说:“如此你更不该帮她,凭她这等手艺只怕哪一日裴家会丢了好不容易烧制贡瓷的机会。”
裴锦文猜到父亲会如此担忧,他已想好应对之语:“若……若苏姑娘成为裴家人,父亲便不会有此担忧。”
裴天成闻言,抬眼瞧向儿子,立刻明白他的用意:“看来你对苏家姑娘动了真情。”
裴少棠回道:“裴家的瓷器以绞胎取胜,在刻花方面却差强人意,若能得到苏家刻花技艺的真传,裴家窑场会越办越红火。父亲娶母亲赢得绞胎技艺,儿子若有幸娶了苏家姑娘,刻花技艺不愁得不到,还请父亲到苏家为儿子提亲。”
裴天成笑起来:“呵呵……!不愧是我的儿子,考虑事情就是周全,也知道要为裴家的未来着想。很好!仔细想来,与黄家合作的确对裴家有利,可与这刻花的技艺比起来,黄家不算什么。再说两家即使不结亲,黄恪礼也不会短了裴家的瓷土。”
父亲态度大变,裴少棠高兴地应道:“黄监镇乃君子,绝不会因两家结不成秦晋之好在瓷土上做文章。父亲放心,往后儿子会多与黄监镇走动,维系好关系。”
裴天成点头,眼中闪过赞许之色:“既如此,后日我便亲自前往苏家提亲。”
裴少棠心中一喜,躬身行礼:“多谢父亲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