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北的官道上。
凛冽的朔风,卷起漫天雪沫与尘土,却无法阻挡一支庞大军队的出征。
这是一支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力量。
汴梁禁军最精锐的部队,倾巢而出!
天武军:
旗帜如林,朱红的底色上绣着狰狞的狻猊。
士兵们身披最精良的朱漆山文铠,甲叶在昏沉的冬日下闪烁着暗沉的血光。
他们步伐整齐划一,长矛如密集的芦苇荡,矛尖闪烁着刺骨的寒芒。
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闷雷,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这是朱温起家的老底子,是拱卫汴梁,象征皇权的铁拳。
龙骧军:
骑兵为主,战马高大神骏,皆披挂着打磨得锃亮的马铠,护住要害,只露出马眼和喷吐白气的口鼻。
骑兵们身披乌沉沉的明光铠,外罩玄色披风,头盔上装饰着高高扬起的盔缨。
马鞍旁,悬挂着精钢打造的骑枪、锋利的马刀和威力惊人的角弓弩。
他们沉默地控着缰绳,队列虽不如步兵严整,却自有一股剽悍凌厉的气势。
神捷军:
步骑混编,装备稍杂,但士兵眼神更加凶狠,带着一股亡命之徒的戾气。
他们多由汴梁招募的悍勇亡命或收编的流寇精锐组成,擅长攻坚和混战。
锁子甲外,罩着颜色各异的锦袍(多为劫掠所得),兵器五花八门,沉重的战斧、狼牙棒、铁骨朵不在少数。
行进间喧哗声较大,纪律稍逊,但那股嗜血的野性,令人望而生畏。
神威军:
重装步兵的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
士兵们身披最厚重的札甲,层层叠叠,几乎覆盖全身,手持一人多高的巨型塔盾和沉重的长柄战刀或斧戟。
他们移动缓慢,脚步落地,那股不动如山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冲击的骑兵为之胆寒。
这是攻坚拔寨、稳固阵线的磐石。
除此之外,还有庞大的辎重车队。
装载粮秣、箭矢、备用甲胄、攻城器械部件的大车,由健壮的骡马拖拽,车轮深深陷入泥泞。
民夫在皮鞭的驱赶下,艰难地推拉着车辆。
整个队伍,前锋已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后队却还在汴梁城门外缓缓蠕动。
绵延数十里,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人喊马嘶,声浪直冲云霄。
扬起的尘土雪沫,形成一条灰黄色的巨龙,在寒风中翻腾咆哮,彰显着后梁帝国此刻所能调动的令人窒息的庞大军力。
新任北面行营都统王景仁,一身特制的玄色亮银鱼鳞甲,外罩猩红锦缎披风。
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矗立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俯瞰着脚下这奔腾的钢铁洪流。
他的脸色,在寒风中被冻得有些发青,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凝重,并无多少统御大军的豪情。
这看似无上的权柄,这七万精锐大军。
在他眼中,更像是一座随时可能将他压得粉身碎骨的大山。
汴梁禁军的骄悍之气,他早已领教。
那些将领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服。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支军队内部涌动的怨气和对自身能力的质疑。
驾驭这样一支骄兵,去对阵那个如日中天的李亚子……
王景仁握着缰绳的手心,已被冷汗浸湿。
“都统,天寒,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身旁,朱温派来的监军太监张希逸,递过一个精致的银酒壶。
王景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过酒壶,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多谢张监军。”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暖不了那颗冰冷的心。
他知道,这位监军,就是朱温钉在他身边的眼睛和锁链。
“加快行军!”王景仁压下心中的烦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
“务必按皇上的旨意,尽快与魏博军汇合!延误军机者,军法从事!”
命令被层层传达下去,钢铁洪流的速度加快了一丝。
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碾过中原大地,直扑河北。
数日之后。
王景仁率领的汴梁禁军主力,终于抵达魏博镇境内,临近漳水南岸。
远远望去,漳水北岸,同样驻扎着一片连绵的营寨。
魏博军的旗帜在寒风中飘扬,营盘布置得法,深沟高垒,刁斗森严,显示出其作为河北强藩的底蕴。
然而,与汴梁禁军那喧嚣跋扈的气势相比,魏博军的营盘显得异常安静。
没有热情的迎接队伍,没有喧天的鼓乐,只有沉默的岗哨和营内隐约传来的有节制的操练声。
王景仁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沉默,比任何喧嚣的敌意,更让他感到不安。
魏博节度使罗绍威,这位名义上后梁最铁杆的附庸藩帅,此刻正带着麾下主要将领,在漳水北岸一处临时搭建的接官亭前等候。
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保养得宜,穿着华贵的紫袍,外罩貂裘,显得气度雍容。
然而,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看着南岸那庞大的汴梁军阵,看着那些盔甲鲜明的禁军士兵,罗绍威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
王景仁?
一个毫无根基的淮南降将,靠着在晋州“守城有功”和朱温的猜忌,一步登天成了理论上可以节制他罗绍威的都统?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想起危在旦夕的王镕,想起被冤杀的王重师,想起叛逃的刘知俊……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朱温的刀,离他魏博的脖子,还有多远?
此次“奉命”集结军队“协助”王景仁作战,罗绍威心中没有半分热情,只有深深的戒备和保存实力的算计。
“父帅,王都统的大纛过来了。”
罗绍威的长子罗周翰低声提醒,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王景仁在监军张希逸和汴梁禁军主要将领的簇拥下,策马渡过架设在漳水上的浮桥。
他努力挺直腰背,“罗帅!”
王景仁在马上抱拳,声音尽量洪亮,“本帅奉旨统军北上讨逆,今与罗帅会师于此,共襄盛举!皇上对罗帅鼎力相助,深感欣慰!”
他搬出了朱温,试图给自己增加分量。
罗绍威脸上立刻堆起无可挑剔的热情笑容,快步上前,对着王景仁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下官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恭迎王都统大驾!都统奉旨统御六师,旌旗所指,贼寇披靡!”
“下官及魏博将士,唯都统马首是瞻!愿为都统前驱,共破李亚子小儿!”
话语恭敬至极,挑不出一丝毛病。
然而,他身后的魏博将领们,行礼的动作却显得颇为僵硬,眼神更是游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