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看到王景仁身后。
那些汴梁禁军将领倨傲冷漠的目光时,不少魏博将领眼中都闪过一丝怒意。
“罗帅深明大义,实乃国朝栋梁!”王景仁心中稍定,连忙下马,虚扶罗绍威。
双方一阵寒暄客套,表面上一团和气。
监军张希逸尖细的声音,适时响起:
“皇上口谕:魏博将士忠勇可嘉,罗帅调度有方。着王都统与罗帅同心戮力,速平河北之乱!待凯旋之日,必有重赏!”
“臣等领旨!谢主隆恩!”
罗绍威及魏博将领再次躬身,声音整齐,却听不出多少发自肺腑的激动。
两军汇合,在漳水北岸一片开阔地带扎下庞大的联营。
营盘连绵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旌旗蔽空,刁斗相闻,人喊马嘶,气势磅礴。
粗粗点验,汴梁精锐约七万,魏博罗绍威“贡献”的步骑约三万,总兵力赫然达到十万之众。
营中炊烟袅袅,直上云霄。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支足以碾碎任何敌人的恐怖力量!
王景仁的中军大帐,设在营地核心,高大威严,帅旗猎猎。
帐内,巨大的河北舆图已经悬挂起来。
此刻,帐内济济一堂。
汴梁禁军的主要将领,神情各异。
天武军指挥使阎宝,沉稳寡言,目光锐利。
龙骧军指挥使李思安,性如烈火,满脸骄横。
神捷军指挥使张温,眼神狡黠,带着匪气。
神威军指挥使刘捍,面容冷硬,如同铁石。
魏博军节度使罗绍威、牙内都指挥使罗周翰,以及几位主要统军将领,神情冷淡复杂。
监军张希逸,则坐在王景仁侧后方,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王景仁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指着舆图上的赵州、镇州位置:
“诸位!据探马回报,李亚子主力已至赵州,其前锋周德威汇合王镕残部,在镇州城外与我军杜廷隐部对峙。”
“贼军气焰嚣张,然其总兵力,据可靠消息,不过五万余人,且多为新附之众,战力参差,唯沙陀数千骑可称精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尤其在罗绍威和李思安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我军七万之众,兵精粮足,甲械精良!皇上天威,庇佑我等!此战,我军必胜!”
“然,李亚子狡诈,沙陀骑兵迅疾,不可小觑。”
“本帅之意,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大军开赴槐河之畔,依托有利地形,构筑坚垒深沟,以我之长,克敌之短!”
“先挫其锋芒,耗其锐气,待其师老兵疲,再以雷霆之势,聚而歼之!”
“罗帅,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王景仁的战术核心,就是一个字:守!
依托营寨,消耗晋军。
这符合他擅长的风格,也符合朱温“先求稳”的暗示。
罗绍威立刻拱手,笑容满面:“都统老成谋国,此乃万全之策!”
“李亚子沙陀骑兵虽锐,然攻坚拔寨,非其所长!依托坚壁挫其锐气,再以我大军雷霆击之,必可一战而定乾坤!”
“魏博将士,谨遵都统号令!”
他表态极其痛快,姿态放得很低。
保存实力。
躲在坚固的营寨后面放放箭,等汴梁军和晋军拼得两败俱伤再出手,这正是罗绍威求之不得的!
“哼!”
一声毫不掩饰的冷哼响起,龙骧军指挥使李思安猛地站起身。
他身材魁梧,满脸虬髯,声音洪亮如钟:
“守?又是守!王都统,我军七万精锐,甲胄鲜明,士气如虹!”
“对面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沙陀骑兵再厉害,能敌得过我数万铁甲?”
“何须筑什么鸟营寨,徒耗时日!”
“依末将看,就该立刻开赴镇州,与杜廷隐合兵一处,以泰山压顶之势,碾碎李亚子!”
“生擒那黄口小儿献于梁王阶下!这才痛快!”
他语气狂傲,对王景仁的“保守”战术充满了不屑。
“李将军勇猛可嘉!”
王景仁强压心头不快,尽量平和地说道:
“然兵法云,知己知彼。李亚子非易与之辈,夹寨之败,犹在眼前。”
“我军虽众,然新近汇合,尚需磨合。稳扎稳打,方为上策。皇上亦有旨意,命我等谨慎行事。”
他再次搬出朱温。
李思安还想争辩,旁边的天武军指挥使阎宝轻轻拉了他一下,沉声道:“李将军,都统所言,亦有道理。”
“晋军骑兵迅疾,野战确有风险。筑营稳守,不失为良策。”
阎宝资历较老,他的话让李思安悻悻然坐下,但仍是一脸不服。
神捷军指挥使张温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
“守就守呗!反正有坚固营寨,有吃有喝,总比在外面被沙陀蛮子追着砍强!都统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这话看似服从,实则透着股油滑与对王景仁的不以为然。
魏博军将领们则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罗绍威更是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王景仁看着帐内这貌合神离暗流涌动的场面,心中一片冰凉。
阎宝的圆滑,李思安的骄横,张温的油滑,罗绍威的深沉,还有魏博将领的沉默……
这十万大军,看似强大,实则如同一盘散沙,被各自的利益、猜忌和不服所割裂。
他这个空降的都统,又能真正调动几分力量?
“稳守”之策,固然有他的考量,但何尝不是一种面对内部巨大压力时的无奈选择。
王景仁深吸一口气,“既然诸位无太大异议,传令三军!明日拔营,开赴赵州野河!”
“按计划,择险要处,构筑联营!深沟高垒,广设鹿角拒马!多备强弓硬弩,滚木礌石!”
“务必…务必让李亚子的沙陀铁骑,在我军坚壁之前,撞得头破血流!”
命令下达了,帐内诸将纷纷领命退出。
王景仁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这十万浩荡大军汇聚而成的庞然巨兽,带着表面的强大与内里的裂痕,正缓缓移向那个注定将被血染红的地方。
而李存勖的沙陀铁骑,无异于嗅到血腥味的狼群。
早已在赵州大地上,磨亮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