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第二日,S市的舆论场被一根无形的绣花针彻底引爆。
“林小满绣出会动的文物”这一话题,经过一夜发酵,非但没有冷却,反而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网络。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那件名为“梦痕录”的旗袍,仿佛要从那流转的光华与变幻的纹样中,窥见千年之前的秘密。
就在质疑与惊叹交织的舆论漩涡中心,一柄重锤轰然落下,彻底砸定了乾坤。
国内最顶尖的文物鉴定与历史研究大家,顾南风,以个人名义发布了一篇长达万字的考据长文。
文章标题掷地有声——《镜心绣术与引魂针——被遗忘的唐代精神具象化技艺考》。
文中,顾南风详尽引用了数十种早已被束之高阁的冷僻古籍,从《搜神异闻录》到《天工开物·异篇》,旁征博引,将唐代盛行一时却又神秘消失的“镜心绣术”抽丝剥茧般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他论证,“镜心绣术”的核心,在于以特殊矿物混合蚕丝制成“引魂针”,此针能与特定对象的精神磁场产生共鸣,将其深层执念、强烈情绪乃至梦境,以刺绣的形式“转录”于织物之上。
“所谓‘会动的文物’,并非神鬼之说,而是古代匠人对唯心与唯物边界的极致探索。”顾南风在文章结尾写道,“林小满小姐所展现的,并非凭空捏造的噱头,而是失传已久的国之瑰宝。她不是在模仿古人,她,就是传承本身!”
长文一出,满座皆惊。
之前所有关于“全息投影”、“视觉骗局”的猜测,在这座学术泰山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风向,在瞬间逆转。
紧接着,传统服饰协会会长宋婉仪,那位在开幕式上就对林小满青眼有加的权威人物,趁势通过官方渠道发表声明:“林小满小姐以惊世才华,唤醒了沉睡的非遗技艺,为传统文化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经协会理事会一致决定,我们将正式提名林小满小姐为本年度‘非遗新锐人物’唯一候选人!”
两大权威的接连背书,如两道天雷,将林小满的名字彻底烙印在了行业的丰碑之上。
网络上,赞誉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声望顶峰。
然而,在光芒无法照耀的阴影里,淬毒的獠牙正悄然磨利。
织梦阁总部,顶层会议室。
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前夜。
首席设计师刘芳的脸色铁青,她面前的平板上,正是顾南风那篇被疯狂转发的长文,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废物!一群废物!”她将手中的紫砂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四溅,“什么镜心绣术,什么引魂针!都是狗屁!她一个山里出来的野丫头,凭什么!”
一旁的公关总监战战兢兢地开口:“刘总,现在风头全在她那边,顾南风和宋婉仪都下场了,我们……我们再硬碰硬,恐怕……”
“碰?”刘芳
档案上的照片是林小满,名字却写着——林知夏。
籍贯、履历、甚至连所谓的“刺绣启蒙老师”都编造得有模有样,最终的结论指向一个——此人盗用“林小满”之名,其技艺来路不明,品行存在重大污点。
“给我把这份东西放出去!”刘芳的声音尖利刺耳,“就说明天独家爆料!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买通多少记者,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追捧的天才,不过是一个偷了别人身份的冒牌货!一个骗子!”
她要用最肮脏的手段,将林小满从云端拽下来,摔进泥潭,再也爬不起来。
后台休息室内,空气静谧。
林小满正慢条斯理地为一尊木质人偶梳理着发丝,镜棠则在一旁滑动着光屏,将外界的风云变幻实时汇报。
“主人,顾老的文章效果比预想的还好。宋会长的提名更是锦上添花。”镜棠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林小满的动作未停,眼帘都未曾抬起,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意料之中。”
“但是……”镜棠的语气一转,“我们的监控系统捕捉到织梦阁内部的紧急会议内容。他们……伪造了一份您的身份档案,准备明天一早全网发布,说您是冒名顶替的‘林知夏’。”
“林知夏?”林小满手中的梳子停顿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冰冷,“他们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她缓缓放下木梳,抬起眼眸。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既然他们想玩,那就玩大一点。”她看向展柜中那件流光溢彩的“梦痕录”,声音轻得如同耳语,“镜棠,启动‘心象显影’,功率调到最大。”
镜棠领命,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
一道微不可察的能量流,从休息室的设备中探出,悄无声息地连接到了展柜内的旗袍上。
“梦痕录”上的光华,似乎比之前更加内敛,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可怕的力量。
深夜,谢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谢昭明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冷汗浸湿了昂贵的衬衫。
梦里,他看到林小满站在一座古老的祠堂中,身着嫁衣,眼神空洞。
她看着他,不,是看着他身体里某个他自己都不认识的灵魂,凄然一笑,举起手中的金梭,决绝地抹向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嫁衣,也灼伤了他的眼。
“小满!”他失声喊出那个名字,猛地坐起,才发现自己仍在办公室。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而他的枕巾,却已湿了一片。
是泪。
他有多久没哭过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S市国家展览中心。
负责夜间直播的网红小棠bot正对着“梦痕录”进行着例行拍摄,忽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发出一声穿透直播间的尖叫!
“天哪!家人们!你们看!你们快看旗袍的下摆!”
镜头猛地拉近。
在“梦痕录”原本平滑如镜的下摆处,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那泪珠并非水渍,而是由亿万根比发丝还细的银白色丝线绣成,形态饱满,仿佛还带着未干的湿意,在灯光下折射出悲伤的光泽。
直播间瞬间炸了!
“卧槽!这……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还没有的!”
“是绣上去的?什么时候绣的?全程直播啊!”
“这滴泪……太真实了,我隔着屏幕都感觉到心碎了!”
骚动惊动了展会方的专家团队。
他们破例连夜开柜,用最精密的仪器对这滴“泪绣”进行检测。
半小时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对着镜头,声音都在颤抖:“不可思议……这确实是刺绣,但构成绣线的蚕丝蛋白中,检测出了与人类泪液高度相似的微量元素和盐分结晶……这是用……这是用眼泪浸泡过的千年古法绣线!”
消息一出,全网失声。
紧接着,小棠bot仿佛想起了什么,再次发出石破天惊的尖叫:“等一下!谢总!是谢总!他刚刚在梦里哭了!这滴泪……难道是谢总哭出来的?!”
一句话,仿佛点燃了炸药库。
“谢总的眼泪会绣花”这个词条,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五分钟内登顶热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网络彻底疯了。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量子纠缠现场?总裁做梦流泪,千里之外的旗袍上就绣出一滴泪?”
“我宣布,之前的穿越爱情都是小打小闹,这才是真·神仙爱情实锤!”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件旗袍根本就是谢总情绪的显示器?”
就连顾南风也忍不住下场调侃了一句:“这科技与狠活,建议薇拉出个联名款‘总裁眼泪T恤’,保证卖爆。”
而风暴的中心,谢昭明的办公室内,气氛凝固如冰。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热搜,指尖冰冷,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一旁同样面色惨白的李秘书,声音干涩沙哑:“我……最近哭过吗?”
李秘书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谢总,您昨夜……梦游了。您独自驾车去了林小姐在城郊的旧居门口,一动不动地站了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您眼眶是红的。”
梦游?旧居?
谢昭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脑仿佛要被撕裂。
他猛地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抓出那本他用来记录重要事项的私人日记本。
他发疯似的向后翻着,一页,两页……全是空白。
直到,他翻到最新的一页。
那纯白的纸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字。
一行用血写成的字!
字迹扭曲而狂乱,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仿佛是用指甲硬生生抠破皮肤,蘸着血写下的。
“小满,我错了。”
这笔迹,与他自己的冷静凌厉截然不同。
可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却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
这血字的笔锋,竟然和“梦痕录”上那道血色契约的痕迹,一模一样!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狂怒,一把抓起桌上的台灯,狠狠砸在地上!
“我到底是谁?!谁在我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展览中心后台。
林小满看着手机上那个爆掉的热搜,以及谢昭明办公室监控传来的他崩溃的画面,轻轻叹了口气。
“他快撑不住了。”
镜棠在一旁提醒道:“主人,织梦阁已经买通了十几家主流媒体,明早八点,‘林知夏身份造假’的新闻将准时发布。他们这是要孤注一掷了。”
林小满闻言,眼中的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殆尽。
她缓缓站起身,唇边绽开一抹冰冷决绝的笑意。
“那就让他们来。”
她走到房间一角,打开一个古朴的木盒。
盒中,静静躺着一个布满繁复星轨纹路的银色圆盘——“织梦引线盘”。
她取出三缕细如蛛丝的银线,一端连接在引线盘上,另一端则被她以一种玄奥的手法,轻轻缠绕在了那件“梦痕录”旗袍之上。
银丝触碰到旗袍的瞬间,整件衣服仿佛活了过来,上面的山川日月、亭台楼阁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转,仿佛一个即将被唤醒的世界。
林小满的指尖在引线盘上轻轻拨动,口中低语,声音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
“你说我抄袭古人,你说我身份造假。那好,我就让全城的人都看看,这些梦,到底是谁的。”
当晚十点整。
S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地标建筑“擎天塔”那块覆盖了整栋大楼的巨型LED屏幕,原本正播放着绚丽的商业广告。
突然,屏幕一黑。
下一秒,一幅幅动态影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亿万市民眼前!
画面中,是一个男人。
他跪在漫天大雪里,额头叩地,血色染红了雪白。
他站在悬崖边,亲手将一缕心头血,绣入一件华美的嫁衣。
他在幽深的海底,拼命地向上游,口中无声地呼喊着一个名字。
一幕幕,正是“梦痕录”上那些不断变幻的梦境片段,只不过这一次,它们被放大了千百倍,清晰地投射在城市的心脏!
画面的最后,一行血色大字缓缓浮现,拷问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你说我抄袭古人,可这些梦,是谁的?”
整个S市,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死寂。
织梦阁内部,刚刚还在庆祝明日计划的刘芳,在看到屏幕画面的瞬间,手机脱手而出,摔得粉碎。
她发疯似的尖叫:“撤稿!快!马上给我撤稿!!”
然而,一切都晚了。
擎天塔下,车流停滞,人潮汹涌。
谢昭明就站在人群之中,他没有开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这里。
他只是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巨大的屏幕,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那些痛苦,那些悔恨,那些爱而不得的绝望,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的理智吞没。
一滴滚烫的泪,从他眼角滑落。
然而,那滴泪在离开他脸颊的瞬间,并未坠落,而是在夜色中陡然化作一道璀璨的金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一下,缠上了他心口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无人知晓的旧伤。
金线缠绕其上,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要将什么东西,重新烙印回他的灵魂深处。
风波在黎明前平息,但更大的谜团却已悄然降临。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林小满的房间时,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快递,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她的门口。
她拆开包裹,里面没有炸弹,没有威胁信,只有一本用暗黄色丝线装订的古书。
书页泛黄,边缘卷曲,散发着沉重的岁月气息。
封面上,是三个古朴的篆字——《谢氏家谱》。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一页页翻开。
家谱记录了谢家近千年的兴衰传承,直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几乎是空白的,只在页末,用朱砂笔写着一行批注。
字迹苍劲,力透纸背,仿佛蕴含着某种天道规则。
“昭明,九世轮回,续命图成,唯认满字为妻。”
林小满的呼吸,在看到那个“满”字的瞬间,彻底停滞。
然而,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这最后一页家谱的右下角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新鲜划痕。
那划痕的纹路,与她那把从不离身的织梦金梭,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