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掠过野河冰封的河面。
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卷起细碎的雪沫,抽打在两岸严阵以待的军阵之上。
野河南岸,匍匐着梁军庞大的营盘。
深达丈余的壕沟,内侧是高达数丈的坚固寨墙,由粗大圆木和夯土构筑。
墙头上刁斗林立,旌旗猎猎,密密麻麻的士兵身影,在垛口后沉默地移动。
鹿砦拒马层层叠叠,布满了寨墙前的开阔地带。尖锐的木刺,在惨淡的日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营寨布局严谨,各军分区明确,营帐排列有序,显示出王景仁作为守城名将的深厚功底。
寨门紧闭,吊桥高悬,只有少数斥候骑兵,在营寨外围数里的范围内游弋,警惕地注视着北岸。
七万大军的肃杀之气,混合着炊烟、马粪和铁锈的味道,形成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沉沉地压向野河北岸。
联军主力已推进至野河北岸,背靠一片起伏的丘陵扎营。
与南岸梁军壁垒森严相比,北岸联军营地显得有些嘈杂和躁动。
李存勖一身玄甲,外罩猩红披风,矗立在河岸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上。
周德威、李嗣源、史建瑭等晋军核心将领,簇拥左右。
王昭祚和王处直也强打精神,站在稍后的位置,脸色凝重地望着对岸那令人窒息的庞大营寨。
“好一个王景仁!”李存勖带着一丝冰冷的赞叹。
“深沟高垒,壁垒森严,拒马如林,刁斗森严!果然是把缩头乌龟的功夫练到了极致!”
“看来夹寨的教训,还有晋州他那点‘功劳’,让他真以为自己这套乌龟壳,天下无敌了!”
李嗣源按捺不住,指着对岸,“大王!梁狗躲在壳里当孙子!咱们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
“让末将带人冲他一冲!试试这乌龟壳有多硬!”
他身后的沙陀将领们眼中,也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长途奔袭的憋屈和对梁军的仇恨,让他们渴望着立刻冲上去厮杀。
“嗣源将军勇猛!”王处直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忧虑,“然梁军壁垒坚固,弓弩犀利,贸然强攻,恐…恐伤亡惨重啊!”
他亲眼目睹过深冀陷落的惨状,对梁军依托坚城的杀伤力心有余悸。
王昭祚也连连点头,脸色发白。
李存勖没有立刻回应,他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对岸梁军营寨的每一个细节:
营寨依托一处微微隆起的高地构筑,视野开阔;
寨墙并非笔直,而是巧妙地利用地形,形成几处利于防守的突出部;
营门内侧预留了不小的空间,显然是反击部队的集结地;
营寨后方,隐约可见骑兵部队活动的烟尘……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佩刀的鲨鱼皮鞘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就在这时,一队约三百人的沙陀轻骑,在李嗣源部下一名骁将的率领下,猛然从联军阵中冲出!
他们绕过崎岖的河岸,选择了一处冰面相对坚实的河段,马蹄裹着厚布,踏着碎冰,风驰电掣般冲过野河冰面。
“好!”李存勖眼中精光一闪,“试试这乌龟壳的反应!”
沙陀轻骑如旋风般逼近梁军营寨外围,在距离寨墙一箭之地外,猛地勒住战马。
骑士们动作娴熟地张弓搭箭,对着寨墙方向抛射出一阵稀疏的箭雨,箭矢大多钉在木墙或落入拒马丛中。
同时,骑士们扯开嗓子,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沙陀土语,发出震天的谩骂与挑衅:
“王景仁!缩头乌龟!滚出来受死!”
“汴梁的软蛋!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底下吗?!”
“有种出来!跟你沙陀爷爷真刀真枪干一场!”
挑衅的声浪,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梁军营寨。
面对这支在寨外耀武扬威挑衅的沙陀轻骑,梁军营寨的反应,却出奇地平静。
寨墙上人影晃动,弓弩手张弓搭箭,锋利的箭簇密密麻麻地指向寨外,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然而,却没有一支箭射出!
寨门依旧紧闭,吊桥纹丝不动。
只有寨墙上传来几声同样粗野的回骂,旋即便被军官的呵斥声压下。
整个梁军营盘,毫无反应,只有那布满杀机的寨墙,冷冷地注视着北岸。
李嗣源看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他娘的!真成乌龟了!骂到祖宗十八代都不出来!”
史建瑭也按捺不住:“大王!看来王景仁是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了!咱们冲上去,砸烂他的龟壳!”
李存勖眉头紧锁,脸上的兴奋被一丝烦躁取代。
他本意是想激怒梁军,诱其出寨野战,发挥沙陀骑兵的优势。
没想到王景仁,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大王,稍安勿躁。”一个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
周德威策马上前半步,与李存勖并辔而立。
他花白的胡须上沾着冰碴,眼神却锐利如鹰,始终没有离开对岸梁军营寨的布局和王景仁帅旗所在的中军位置。
“德威老将军,有何高见?”
周德威指着梁军营寨,“大王请看。梁军营寨选址极佳,背靠高地,视野开阔,我军动向一览无余。”
“寨墙坚固,非仓促可破。其壕沟拒马,层层叠叠,极大利于阻滞骑兵冲击。”
“更关键的是其营寨布局——”
他重点指向营寨内部几处开阔地和靠近寨门内侧的区域,“此乃预留的反击通道与部队集结地!”
“王景仁此人,在淮南时便以此法著称:依托坚营,吸引敌军强攻。”
“待敌军在坚壁深沟前碰得头破血流,攻势衰竭,士卒疲惫,阵型混乱之际,再以蓄势待发的精锐步骑,从预留的通道猛然杀出,直捣敌军疲敝混乱之阵!”
“当年淮南悍将孙儒,便是在强攻其营寨时,被王景仁以此法反击,阵斩于乱军之中!”
周德威的分析,让李嗣源等跃跃欲试的将领,登时冷静了几分。
王处直和王昭祚更是听得脸色发白,眼前已经浮现联军士兵在梁军坚壁前尸横遍野,然后被梁军精锐反冲锋击溃的惨烈景象。
“哼!”
李存勖却发出一声带着明显不悦的冷哼,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自负与对“保守”战术的不屑。
“德威老将军,未免太过抬举那王景仁了!他不过是在淮南打了几场守城战,侥幸赢了些流寇草莽!”
“孙儒算什么东西?岂能与我百战沙陀铁骑相提并论?我沙陀健儿,夹寨十万梁军铁壁尚能踏破,还怕他这区区几道木墙土沟?”
“王景仁想当乌龟,本王就砸碎他的乌龟壳!让他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狗屁防守反击,都是笑话!”
他猛地一挥手,“传令!明日拂晓!集结步骑,强渡野河!本王亲自督战!”
“李嗣源率本部骑兵为先锋,先扫清寨外游骑拒马!”
“史建瑭率步卒跟进,携带简易云梯撞木!”
“本王倒要看看,他王景仁的乌龟壳,能经得起我沙陀铁骑几次冲撞!周将军,你……”
李存勖的话还未说完,周德威脸色骤变,急声道:
“大王!万万不可!此乃王景仁奸计,正中其下怀!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