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周德威的“疲敌”战术,堪比附骨之疽,让南岸庞大的梁军营寨,寝食难安。
沙陀轻骑,犹如最狡猾的狼群,昼伏夜出,神出鬼没。
他们避开梁军主力营寨,专门袭击那些远离大营,护卫力量薄弱的粮道和征粮队。
满载粮秣的车辆被焚毁,珍贵的草料被点燃,负责护卫的梁军小队或被围歼,或被驱散。
梁军庞大的后勤体系,就像被无数小刀切割的血管,正一点点地失血。
营中战马的草料,首先告急。
膘肥体壮的坐骑,开始变得瘦骨嶙峋,饿毙倒毙者每日剧增。
士兵们只能压缩口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执行着日益繁重的警戒任务。
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瘟疫一样在梁军营中蔓延。
“王景仁!无胆鼠辈!滚出来受死!”
“汴梁的龟孙子!爷爷的刀都生锈了!出来给爷爷磨磨刀!”
“李思安!听说你是什么龙骧军指挥使?我看是虫镶军吧!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底下发抖的软虫!”
野河南岸,距离梁军大营约一箭之地外的空旷冰原上,喧嚣再起。
这一次,规模更大!
千余名沙陀精骑,在李嗣源麾下骁将李建及的率领下,策马奔腾,卷起漫天雪尘。
他们围绕着梁军庞大的营寨外围驰骋,像一条游弋的毒蛇,寻找着下口的机会。
骑士们一边娴熟地控马,一边扯开喉咙,用尽各种恶毒粗鄙的言语,对着梁军营寨的方向发出震天的谩骂与挑衅。
污言秽语,冰雹般砸向沉默的寨墙。
其中对龙骧军指挥使李思安和其麾下军队的辱骂,尤为集中刺耳。
箭矢,飞蝗般射向寨墙方向。
虽然大多被木墙或拒马挡住,但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和偶尔射上寨墙的箭矢,更是火上浇油,不断撩拨着寨墙上守军的神经。
寨墙上,梁军士兵脸色铁青。
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尤其是针对他们引以为傲的天武、龙骧军的污蔑,一股憋屈的怒火在胸中燃烧。
然而,中军传来的命令异常明确:
坚守不出!违令者斩!
他们只能强忍着怒火,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死死盯着寨外那群嚣张的沙陀蛮子。
梁军中军大帐内。
王景仁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的军报上,赫然是又一处粮队被袭损失惨重的噩耗。
监军张希逸垂着眼皮,老僧入定。
但那微微捻动佛珠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寒风,裹挟着外面隐隐传来的辱骂声,灌入帐内。
龙骧军指挥使李思安,大步闯入,魁梧的身躯差一点将帐门堵住。
他满脸虬髯戟张,双目赤红如血,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身上的玄甲明光铠擦得锃亮,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更衬得他怒意勃发。
“都统!”他看也不看监军张希逸,喷火的目光直射王景仁。
“外面那群沙陀狗贼!骂得如此难听!骑到我们脖子上拉屎了!弟兄们肺都要气炸了!再这么缩着当乌龟,军心就散了!”
“末将请令!率本部龙骧健儿出营,定将这群不知死活的蛮子碾成肉泥!砍下他们的狗头挂在寨墙上!”
王景仁眉头紧锁,强压着心头的烦躁:“李将军稍安勿躁!此乃周德威疲敌激将之计!”
“沙陀骑兵来去如风,意在诱我出战!我军坚守营寨,方为上策。皇上有令,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军法无情!”
“军法?军法也挡不住弟兄们的怒火!”
李思安踏前一步,唾沫星子已经喷到王景仁脸上,“周德威?一个老匹夫!沙陀骑兵?一群蛮夷!”
“我龙骧军乃陛下亲军,汴梁最锋利的刀!甲胄精良,将士用命!岂能容此等宵小在营外狂吠!”
“王都统!你若怕了,就在寨中守着!末将只需本部儿郎,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用沙陀蛮子的血,洗刷我龙骧军的耻辱!”
李思安的狂傲和对王景仁的蔑视,毫不掩饰。
他身后的亲兵将领也群情激愤,纷纷鼓噪:
“将军!杀出去吧!”
“剁了那群沙陀狗!”
“憋屈死了!这鸟气受够了!”
王景仁气得脸色发白,猛地一拍桌案:“李思安!你敢违抗军令?陛下旨意在此!你想造反不成?”
“末将不敢!”
李思安嘴上说着不敢,身体却挺得笔直,眼神桀骜。
“末将只想杀敌报国!为我大梁雪耻!都统若执意不准,末将……只好去陛下驾前,讨个说法了!”
他竟也搬出了朱温,公然威胁。
“你!”王景仁指着李思安,手指颤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深知李思安在汴梁禁军中的威望,也知其部下的骄悍,更知道朱温对此人的偏袒。
强行压制,恐生兵变!
就在这僵持之际,寨外传来的辱骂声陡然拔高,变得无比清晰和恶毒:
“李思安!你那条红披风不错啊!是拿你娘的红肚兜改的吧?”
“天武军的龟儿子们!盔甲上镶金嵌银,是准备打输了卖钱逃命吗?”
“一群绣花枕头,城里的无赖游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只配给沙陀爷爷舔靴底!”
这些极具针对性的的谩骂,侮辱人格,狠狠烫在李思安和他麾下士兵的尊严上。
尤其是那些关于他们华丽装备的嘲讽,更是直戳痛处。
汴梁禁军,尤其是天武、龙骧,装备之奢华,向来是他们傲视同侪的资本,如今竟被蛮夷如此践踏!
“啊——!”李思安再也无法抑制。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帐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狗贼!安敢辱我!辱我天武龙骧!”
“龙骧、天武的儿郎们!随我出营!杀光这群沙陀狗!用他们的血,洗刷耻辱!违令者,斩!”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禁军精锐们,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杀!杀!杀!”
“剁了沙陀狗!”
铁甲铿锵,战马嘶鸣!
李思安一马当先,冲出营门。
早已集结待命、盔明甲亮的三万龙骧、天武精锐,轰然撞开寨门,放下吊桥。
他们无视了王景仁苍白无力的呵斥和军令,无视了监军张希逸尖声的阻止。
带着滔天的怒火和骄狂的气势,冲出营寨,向着远处那支仍在挑衅的沙陀骑兵,狂飙而去!
王景仁追出帐外,看着那奔腾而去的钢铁洪流和洞开的营门,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周德威的毒计,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