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及率领的千余沙陀轻骑,正骂得兴起。
忽见梁军大营寨门洞开,吊桥放下,一股黑色的铁流汹涌而出。
那冲天的烟尘,震天的喊杀声,以及为首那杆绣着狰狞狻猊的“李”字将旗,无不显示着——李思安,出来了。
带着汴梁最精锐的禁军主力,出来了!
“撤!”李建及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达命令。
沙陀骑兵,早已演练过千百遍,弹指间就停止了骂阵和射箭。
勒转马头,动作整齐划一,向着北岸联军大营的方向,开始“狼狈”后撤。
他们故意将队形拉得有些散乱,马蹄扬起更高的雪尘,营造出一种猝不及防、惊慌失措的假象。
“狗贼休走!留下狗命!”
李思安一马当先,看着沙陀骑兵“仓皇”逃窜的背影,怒火与骄狂交织,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猛夹马腹,挥舞着长刀,率领着三万精锐,穷追不舍。
梁军士兵被压抑已久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尤其是天武、龙骧军的将士。
他们穿着最华丽的朱漆山文铠和明光铠,甲叶上镶嵌的金银装饰和绸缎绶带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头盔上的红缨高高飘扬。
长矛如林,刀锋闪亮,战马雄骏。
三万人的庞大阵型,盔甲鲜明,气势磅礴。
带着无坚不摧的威势,碾压过野河冰封的河面,踏碎了冰层,溅起浑浊的冰水,直扑北岸!
野河北岸的高坡上,李存勖、周德威等人,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那支装备奢华到刺眼的梁军精锐,气势汹汹扑来。
不少联军士兵,尤其是成德、义武那些新兵和败兵,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天…天武军…龙骧军…”一个成德老兵声音发颤,腿肚子都在打哆嗦,“汴梁…汴梁最硬的骨头…”
“那…那盔甲…得值多少钱啊…”
另一个义武士兵喃喃自语,被那奢华的装备晃得眼花,更被那磅礴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我们…我们挡得住吗?”
恐惧,在联军步兵阵线中悄然蔓延。
不少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劣质长矛,脚步开始微微后移。
就连李存勖身边一些年轻的沙陀骑士,看着对面那装备精良的庞大敌军,再对比自己身上略显陈旧的皮甲和铁叶甲,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惭形秽。
那金光闪闪的盔甲,带着一种无形的震慑力,冲击着他们固有的骄傲。
李嗣源看得怒火中烧,猛地拔出佩刀:“怕个鸟!一群穿金戴银的废物!看老子……”
“嗣源!冷静!”周德威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及时响起,压住了李嗣源的冲动。
老将军策马来到最前列,面对着自己麾下那千余正“败退”回来的骑兵。
后方的军队,虽然严阵以待,军心已然显动摇,
周德威花白的须发,在寒风中飘拂,眼神却锐利如电,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惊疑,或恐惧的面孔。
“沙陀的儿郎们!抬起头!看看你们对面的敌人!”
他举起马鞭,直指那越来越近的梁军洪流,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煽动:
“看看他们!盔甲上镶金嵌银,绸缎缠身,头盔插着花翎!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像个移动的首饰铺子!”
“你们怕了吗?被这群绣花枕头,吓住了吗?”
老将军的质问,敲在沙陀骑士们的心头。
他们眼中的动摇和自惭,顷刻被一种被侮辱的愤怒取代。
“呸!谁怕这群娘娘腔!”有骑士忍不住啐了一口。
周德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犀利:
“告诉你们!这群人,根本不是什么百战精锐!”
“他们,不过是汴梁城里招募的一群无赖游民,市井泼皮,地痞流氓!”
“靠着朱温老贼抢来的民脂民膏,才披上了这身金玉其外的皮!”
他指着梁军士兵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装饰,语气充满了诱惑:
“看看那些金子,看看那些银子,看看那些绸缎!那是朱温从天下百姓身上榨出来的血汗,是民脂民膏!”
“披在这些废物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们沙陀男儿,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做什么?”
“我们的刀,是用来砍下敌人的头颅!我们的甲,是用来挡住敌人的刀锋!我们的本事,是在马背上赢来的!不是靠那身皮!”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
“看看你们自己!你们的刀,饮过夹寨梁军的血!你们的甲,挡过十万大军的箭!你们的战马,踏碎过汴梁最坚固的营垒!”
“你们,是真正的百战雄狮,是让朱温老贼发出‘生子当如李亚子’哀叹的沙陀铁骑!”
“对面那群穿着戏服的废物,他们有什么?除了那身抢来的金子银子,他们有什么本事?”
“他们骑过几天马?拉过几次硬弓?砍过几个敌人?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羊,一群行走的钱袋!”
周德威的声音达到了顶点,充满了煽动性和野性的诱惑:
“儿郎们!擦亮你们的眼睛,握紧你们的刀!那不是敌人,那是朱温老贼送给我们的厚礼,是行走的军功和赏钱!”
“冲上去!撕碎他们那身花架子,砍下他们的脑袋,扒下他们那身金皮银甲!”
“用他们的血,染红你们的战袍!用他们的金银,装满你们的腰包!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
老将军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点燃所有沙陀战士贪欲和斗志的宣言:
“战场之王!”
“吼——”
“杀!杀!杀!”
“抢金子!扒银甲!”
“沙陀铁骑!天下无敌!”
所有沙陀骑兵胸中的恐惧和动摇,被滔天的怒火、贪婪和狂热的战意所取代。
他们看着对面那支越来越近的金色洪流,眼神不再有丝毫畏惧,只剩下赤裸裸的掠夺欲望和毁灭的冲动。
那是狼群看到肥羊的眼神,那是猛兽看到猎物的兴奋!
周德威的话,彻底撕碎了梁军华丽外表带来的威慑,将其还原成一群待宰的肥羊和移动的宝藏。
李建及率领的“败退”骑兵,也稳住了阵脚,调转马头,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千余沙陀精骑,面对着汹涌而来的三万梁军“金甲”洪流。
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在周德威的激励下,爆发出更加凌厉的杀气和一往无前的斗志。
他们缓缓展开阵型,弓上弦,刀出鞘。
冰冷的眼神,死死锁定了冲在最前面的李思安,和他那身刺眼的金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