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威敏锐地察觉到,梁军庞大的兵力,类似一头笨重的巨象,各部之间协调极差。
天武军在挨打,龙骧军被迟滞,后续跟上的神捷军步卒混乱不堪,而更后面的神威重步兵移动缓慢,根本无法及时支援!
“吹角!变阵!锋矢!跟我凿穿!”周德威对着身边的号手大吼。
“呜——呜——!”
独特的牛角号声,穿透战场的喧嚣。
原本分散袭扰的沙陀骑兵小队,迅速向周德威所在的位置靠拢。
短短片刻,一支由周德威亲自为锋尖,数百名最精锐沙陀骑士组成的锋利“箭矢”,已然成型!
“目标!中军帅旗方向!杀!”
周德威马槊前指,直指梁军阵型纵深那杆隐约可见的“李”字大旗。
“杀!”
数百沙陀骑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在周德威这枚最锋锐的箭头引领下,向着梁军混乱的纵深狠狠凿去。
挡在这支“箭矢”前方的,是刚刚从混乱中勉强集结起来的一营神捷军步卒。
这些由亡命徒组成的部队,凶悍有余,纪律不足。
面对沙陀骑兵排山倒海般的集团冲锋,尤其是周德威那杆死神镰刀般的马槊,他们的抵抗就像纸糊般脆弱,
“轰!”
沙陀铁骑,狠狠撞入神捷军仓促组成的防线。
周德威马槊如龙,瞬间挑飞两名悍卒。
紧随其后的沙陀骑士,长刀挥舞,骨朵猛砸,热刀切黄油般撕裂了神捷军的阵线。
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沙陀骑兵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尸体和绝望的哀嚎。
他们速度不减,直插梁军腹地,距离李思安的中军帅旗,越来越近!
“拦住他!拦住那老匹夫!”
李思安终于摆脱了李建及的纠缠,回头看到周德威竟然直扑自己帅旗,吓得魂飞魄散。
他厉声嘶吼,命令周围的亲兵和预备队上前堵截。
然而,就在梁军注意力被周德威这支锋利的“箭矢”完全吸引,大量预备队开始向中军调动,试图围堵这胆大包天的老将之时。
“呜——呜——呜——”
三声短促而尖锐的号角声,从战场侧翼响起,这是周德威事先约定的撤退信号。
那支眼看就要触及李思安帅旗,将梁军搅得天翻地覆的“箭矢”,在号角响起的刹那,骤然转向。
周德威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激昂的长嘶。
他看也不看近在咫尺,惊魂未定的李思安,马槊斜指野河北岸方向:
“撤!全军撤回北岸!”
没有丝毫犹豫!
数百沙陀精锐骑兵,在周德威的带领下,好似撞上礁石后炸开的浪花,立时由极致的冲锋转为灵巧的撤退。
他们不再恋战,不再贪图那些散落的金银。
凭借着战马的速度和机动性,从梁军尚未合拢的包围缝隙中,泥鳅般滑了出去,与外围仍在袭扰的李建及部迅速汇合。
“追!别让他们跑了!”
李思安看着近在咫尺却又溜走的猎物,气得差点吐血,挥舞着长刀狂吼。
梁军的号角,也凄厉响起,龙骧骑兵、天武军残部、神捷军步卒,像是被捅了蜂窝的蜂群,乱哄哄地开始追击。
然而,他们的阵型,早已被周德威的穿插,搅得七零八落,步骑混杂,命令不一。
沙陀骑兵则轻装简从,一人双马甚至三马的优势,此刻尽显。
他们且战且退,用精准的回马箭,射翻追得最近的梁军骑兵,动作流畅,配合默契,迅速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
千余沙陀骑兵,撤过野河冰面。
冰面上,留下了凌乱的马蹄印,散落的箭矢,以及斑斑点点的暗红色血迹——大多是梁军的。
骑士们虽然也有人带伤,甲胄上添了新痕,但个个眼神亢奋。
马鞍旁,大多挂着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是扯下的金饰、银扣、镶嵌珠宝的刀柄,甚至还有几顶相对完整的华美头盔。
粗豪的笑声和炫耀战利品的声音,在队伍中此起彼伏。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看看!纯金的护心镜!够老子娶三房媳妇了!”
“老将军神了!这群穿金戴银的废物,就是一群肥羊!”
周德威策马走在队伍最后,亲自断后。
他身上的玄甲,溅满了血污。花白的胡须上,也沾着几点暗红。
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注视着南岸。
梁军的追兵,在野河南岸停了下来。
望着冰面上迅速远去的沙陀骑兵,只能发出不甘的咆哮和零星的箭矢,大多徒劳地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老将军的目光,扫过南岸那片庞大却混乱的梁军阵营:
天武军残兵惊魂未定,正在军官的呵斥下收拢伤员,清点损失,阵型散乱不堪,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那片刺眼的金色洪流,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血色与破败。
龙骧军骑兵在李思安的咆哮下,似乎还想追击,却被混乱的步兵和深沟拒马阻挡,进退不得,显得暴躁而无奈。
神捷军的亡命徒们,看着天武军的惨状,眼神闪烁,追击的脚步明显拖沓,带着一种幸灾乐祸和保存实力的狡黠。
更远处的神威重步兵此刻才刚刚抵达战场边缘,面对一片混乱和远去的敌人,显得有些茫然和多余。
中军方向,隐约可见监军张希逸的旗帜和王景仁的帅旗,正在竭力约束各部,收拢溃兵,但效果显然不佳。
整个梁军大营的方向,透出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难以言喻的混乱。
“哼。”
周德威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此战目的,已然达到!
以千骑之众,硬撼三万汴梁最精锐的禁军,不仅全身而退,更斩杀数百,重创其先锋锐气,缴获颇丰!
更重要的是,他看清楚了:
梁军装备虽精,然训练不足,协调混乱,各部将领拥兵自重,配合极差!
天武军徒有其表,意志薄弱,一旦遇袭混乱,便不堪一击!
李思安勇则勇矣,然刚愎自用,缺乏大局观,极易被激怒调动!
王景仁…帅令不通,对骄兵悍将约束力有限。
这看似庞大的七万联军,实则漏洞百出!
他调转马头,不再看南岸那片喧嚣的狼藉。
战马踏着冰层,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老将军的目光投向北方,联军大营的方向。
那里,年轻的晋王想必已翘首以待。
“大王,梁军之强,在甲胄,在声势。梁军之弱,在人心,在将帅!”
“此战锋芒初露,已见其肺腑。柏乡…这头看似凶猛的困兽,破绽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