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骨血之熬
书名:拂安 作者:白茶 本章字数:3268字 发布时间:2025-08-17

寅时的露水凝在院中的铁藤上,像缀了层碎冰。


我攥着藤鞭的手已冻得发麻,鞭梢的倒刺勾住掌心的痂,一扯就是钻心的疼。


这是我练“捶打”的第四十三天,手臂上的旧伤叠新伤,结痂的地方又被抽裂,血珠顺着藤条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不对。”周先生的竹杖在身后轻叩地面,带着晨起的沙哑,“力道太死,像劈柴,不是炼体。”


我转过身时,他正弯腰捡起片掉落的藤叶,叶面上还沾着我的血。


“你看这藤,”他指尖捏着叶片,轻轻一旋,叶子便在他掌心打着转,“软时能绕指,硬时能断木,靠的不是蛮力,是韧劲。”


他抬手接过我手中的藤鞭,手腕轻抖,鞭梢在空中划出道柔和的弧线,落在旁边的木桩上,没有预想中的巨响,却见木桩表面悄然裂开细纹,深达寸许。


“当年求着念安仙师教我这手时,他说捶打如抚琴,轻重得随气血走。”


我盯着那道裂纹,喉结滚了滚。他语气里对喻肆的敬慕像晨雾里的光,藏不住。


“他老人家的鞭子,才叫真厉害。”周先生放下藤鞭,指尖划过自己小臂上一道浅疤,那疤痕蜿蜒如蛇,


“当年我总急着求成,鞭鞭都用死力,结果皮肉烂了一层又一层,三个月都没入门。是他把自己的藤鞭给我,说‘炼体先炼心,心浮了,皮肉再硬也是脆的’。”


我伸手碰了碰他递来的藤鞭,比我做的那根光滑许多,鞭梢的倒刺已被磨得圆润,却仍带着隐隐的锋芒。“师父他……也练这个?”


“何止。”周先生往石桌上摆了碗草药,蒸汽裹着苦涩漫开来,“你以为这《锻骨录》是谁写的?这是我根据念安仙师当年教我的东西编写的,比你年龄大得多了,上面还有念安仙师亲手批注,怎么?自己师父的字都认不出来了?”


原来,这本书是周老先生特意放在我这里的。


我捧着那碗草药,热气熏得眼眶发潮。“师父从未同我讲过这些,他只是一味地要求我练体能,却从不教我如何炼体,让我修炼也只是教我一些阵法、符咒,更多地时候突破境界是靠我自己领悟的。”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念安仙师他是天地间修行集大成者,他更加明白因材施教这种方式,想当年我求着拜他为师他都不收,只是指点我两句,你能拜在他膝下学徒,已经是前世今生莫大的福分了,还想怎样?”周老先生有点咄咄逼人,抬起手轻拍了我脑袋一下。


“只可惜啊......”周老先生话风一转,开始叹气。


可惜喻肆他......在凡人眼中就是自刎了。


“最近外面有些风言风语传龙昭他没死,你去过海龙洲,可知是真是假?”周老先生面色有些沉重,本就苍老的身形更加佝偻,就连询问我的语气也变得软弱。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龙昭死没死我没有亲眼看见,但看龙玄和龙飞飞的架势,龙昭应该还活着。


虽然匪夷所思,但,他确实还活着,从喻肆手下逃脱了。


周老先生见我支支吾吾不肯说话,于是深吸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关心这些事情做什么,要不是你如此窝囊,我怕你丢了念安仙师的脸面,老夫这一把年纪才懒得管你。”


我冲周老先生笑了笑,没说话。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我太窝囊了,该保护的人保护不了,该杀的妖魔杀不死,原以为收集全部佑生剑碎片便能得到神器助力,可谁知放走了原本封印在剑里的妖魔,还......害死了庆生。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窝囊?


“别发呆了,赶紧练,一会儿我还要给孩子们上早课呢。”


扎马步时,周老先生总说“按照先前念安仙师的法子,腿上绑沙袋增加重量”。


我找李春盛要了副二十斤的铁砂袋,绑在脚踝上站桩。起初半个时辰就浑身汗透,膝盖骨像被钝刀切割,旧伤处的筋络突突地跳,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有次站到晕厥,醒来时发现自己摔在泥里,铁砂袋压在胸口,喘口气都觉得肋骨在响。


“当年我绑的是四十斤的。”周老先生用竹杖把我从泥里捞起来,袖口沾着我的血,却笑得坦然,“念安仙师就站在旁边看,我摔一次,他就往沙袋里加一把铁砂。”


我咬着牙重新绑上沙袋,铁砂硌得脚踝生疼。


更难的是“气血搬运”。


《锻骨录》里说“以意领气,循经走脉”,可我丹田破碎,经脉早已不通,每次运气都像在堵死的河道里行船,稍一用力就会气血逆行,疼得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第五十七天,我试着将气血往肩窝引,刚到胸口就被一股钝力弹回,喉头一甜,一口血直喷在《锻骨录》的“气血篇”上,血色晕开在“喻肆手注”四个字上。


“傻孩子。”周老先生用布巾擦去我嘴角的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什么也没有,


“他当年怕我走弯路,罕见地写了这个,本来想自己珍藏的,没想到,你如此不中用,还得让我拿出来,你自己看看吧。”


我接过册子,翻开泛黄到有些发脆的纸张,记着错误的修炼方式以及解法:“运气过急,气血冲头,晕厥半炷香——解法:仰卧,以掌抚心,默数呼吸百次,待气归丹田再行。”


“捶打时气血逆行,左臂肿如斗——解法:以酒揉之,配合沉肩坠肘式,三日可消。”


......


我摸着那些字迹,突然有些想念喻肆,有他在的那段日子,凡事都有他的指导,都有他兜底,那竟是我这十几年来难得的踏实日子。


如今他消失了,我期望他真的在海龙洲禁地,真的是在等我去救他。只是这万千的可能也只是猜测。


“炼体是笨功夫,急不得。”周先生看着我翻册子的手,眼神软得像化了的雪。


那天之后,我照着喻肆的手册调整方法。气血逆行时,就按他说的“仰卧抚心,默数呼吸”;捶打后红肿,就用桑榆酒揉按,配合“沉肩坠肘”的招式慢慢疏导。


疼还是疼,只是疼里多了点盼头,每一次按捺住发力的冲动,每一次忍着疼揉开淤堵,都像是在沿着喻肆的指引往前走。


七月初七那天,我练“飞星落”掌法时,掌风扫过院中的老槐树,竟震落了满树的槐花。


周老先生站在树下,看着簌簌落下的花瓣,突然拍手笑了:“成了!你看这掌力,柔中带刚,有老夫当年的风范。”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痂已层层叠叠,硬得像块老茧,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气血在掌下流转,温温的,带着韧性。


这双手曾握过佑生剑,引过灵力,如今没了那些依仗,却在日复一日的捶打里,生出了新的力量。


暮色降临时,周老先生递给我个木盒,里面是枚磨得光滑的木符,上面刻着“安”字。


“这是念安仙师当年送我的,说‘修炼炼到最后,炼的是这字’。”他把木符塞进我手心,“现在传给你。”


木符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饶是现在对灵力感应迟钝如我,竟然也从中感受到丝丝熟悉的气息。


这木符......怎么和当初喻肆给我的那一堆如此相像,莫非,当年这木符也是他留给周老先生保命的?


“周老先生,师父当年给你这木符的时候还说过什么?”我试探性问道。


周老先生若有所思,想了一会道:“他只说,这木符要时刻带在身上,其他的并未过多言语,他从来是个话少的。”


听闻至此,我大概知道了,这木符也是像他之前留给我的那些一样,留给周老先生保命用的东西,只是周老先生不知道,只当是个告诫的木符,一直珍藏至今。


“周老先生,我想,师父他对您的感情,大概并非像您说的那样淡薄。”我将木符放入木盒中,觉得有必要了一下这个老头子几十年的心结:“师父他,或许早就将您看得十分重要了,这木符就是证明。”


周老先生不明所以,只是疑惑地看着我,目光中似有泪花闪烁,嘴唇颤抖,几次欲开口询问却没能说出来。


“周老先生,您或许不知这木符的作用,其实除了告诫之外,这个木符最大的作用是在您遇到极大危险的时候,师父能通过木符的状态感应到,他会立刻赶到,救您性命。”


周老先生在听到我这句话之后,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一松,险些没站住,我刚想扶他一把,却被他抬手拒绝,他声音颤抖地问道:“所以......念安仙师让我时刻带着这木符......”


“是的,师父他对你放心不下,才会如此关心。师父他在世间朋友亲人几乎没有,我想,您算一个。”我看着周老先生,深吸一口气,跪下开口道:“师兄,晚辈落泉生谢师兄教诲。”


周老先生没有说话,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愣愣地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拐杖在石板路上敲出的笃笃声不似往日沉稳。


这个老头子,这么多年了,还惦记着喻肆那些破事,也是个重感情的。喻肆,当年你没说出口的话,我替你说了。


算下来,我跟喻肆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几年,我与他的感情并不深厚,我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也不单纯,可细细想来,每次在我困境中拉我一把的,大得多都是感念喻肆当年的恩德。李春盛是这样,周老先生也是这样。他行的善因,倒是成了落在我头上的善果。


真是天道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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