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风暴,后宫总是最先感知到涟漪。傅中庭雷霆万钧地撤帘夺权,那股肃杀之气穿过宫墙,让整个后宫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嫔妃们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触了霉头。但总有那么些人,喜欢在刀尖上跳舞。
御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林婉仪正要去给太后请安,就被几抹艳丽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丽嫔,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绣着大朵的牡丹,俗艳又招摇。她头上插满了金步摇,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娘家有钱。
她用绣着鸳鸯的帕子掩着嘴,一双丹凤眼斜斜地瞟着林婉仪,娇笑道:
“哟,这不是林才人吗?怎么几日不见,瞧着气色这般憔悴?莫不是……被皇上厌弃了?”
她身后的几个嫔妃立刻跟着吃吃地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按照以往,林婉仪会立刻垂下眼帘,小步退到一旁,等她们先行过去,将所有尖酸刻薄都默默吞进肚子里。
但今天,她没有。她的脚像是生了根,定在原地。脑海里,林倾倾那张扬自信的脸一闪而过,耳边回响着她那句振聋发聩的问话:“不打她们怎么活下去?”
还有傅中庭……他虽然霸道多疑,但当自己坚持时,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赞许,是真实的。怯懦和忍让,换不来尊重,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欺凌。
林婉仪缓缓抬起头,一直低垂的眼帘终于掀开,露出一双清澈却平静的眸子。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丽嫔,看得丽嫔那得意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就在丽嫔准备再说些什么难听话时,林婉仪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丽嫔妹妹今日这妆容,真是别致。”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丽嫔那过于红艳的脸颊上。
“这胭脂,是豫园的‘醉红尘’吧?颜色倒是鲜亮,就是……我听说,宫外青楼的姑娘们,最爱用这一款,说它招揽客人。”
空气瞬间凝固。丽嫔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尖叫起来:“你胡说!这是……这是我哥哥从宫外特意给我寻来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愣住了。宫中大忌,私自从宫外夹带物品,尤其是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一向任人拿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林婉仪,今天竟然敢当众戳她的脊梁骨!
林婉仪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心中那股盘踞已久的郁气,竟然散去了不少。原来,反击就是这么简单。她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向前走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压力。
“哦?原来是丽嫔的兄长。令兄在工部任职,若被人知道他不仅流连青楼楚馆,与那些风尘女子厮混,还胆大包天,将宫外之物带入宫中……”
林婉仪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丽嫔浑身发冷。
这要是捅到皇上那里……别说她,她整个家族都要跟着倒霉!
“没……没有的事!”丽嫔的声音都在发颤,脸白得和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一个颜色,“姐姐……姐姐宫里还有事,就不跟妹妹闲聊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也顾不上一贯的优雅仪态,身后那群已经呆若木鸡的嫔妃,手忙脚乱地退到路边,给林婉一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林婉仪自始至终,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目不斜视地从她们中间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不快,裙摆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丽嫔等人听来,却像是无声的耳光,一记一记,扇在她们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一群女人站在原地,看着林婉仪那纤弱却挺直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们这才意识到,那个曾经可以随意欺辱的林才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
……
养心殿。
傅中庭正在批阅奏折,听着太监总管王奇胜的禀报,眉毛都没抬。
直到王奇胜小心翼翼地将御花园发生的那一幕说完,傅中庭手中的朱笔才停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
王奇胜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等着皇帝的雷霆之怒。毕竟,后宫嫔妃如此争斗,实在是有失体统。
谁知,等了半天,却只听到龙椅上传来一声极轻的鼻音。
王奇胜偷偷抬眼,只见皇帝陛下正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折,嘴角,却难得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笑意。
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知道了,下去吧。”傅中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王奇胜躬身退下,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皇上,果然还是宠林才人啊,以后鸾凤殿得多走动。
林婉仪回到自己的清秋宫,心里还带着一丝初次“反杀”成功的激动和不安。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第一次觉得,这张脸,或许也能生出几分属于林倾倾的“力量感”。
这时,她的贴身宫女春桃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犹豫。“娘娘,这是……老爷让奴婢送来的信。”
春桃从袖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信笺。
林婉仪的心,沉了一下。又是父亲的信。
她接过信,展开。
信纸上是父亲林清书那手漂亮的馆阁体,字迹温润,内容却冰冷得让她指尖发凉。
信中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先是旁敲侧击地问她是否得宠,然后便毫不意外地转到了正题——为林家的几个族中子弟求官。
信里说,如今皇上大权独揽,正是用人之际,让她抓住机会,在皇上面前多为林家美言几句,为那几个“才华横溢”的堂兄表弟谋个一官半职。
看着信,林婉仪心头五味杂陈,她几个哥哥,还有堂兄堂弟,她很清楚,没有一个继承了父亲的文采,相反,打架斗殴,那是好手,所幸只是顽劣,在林氏家族的教导下,品性还是不坏的,比起京里那些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还算是清流之家。
若是从前,她只会觉得为难,然后想办法去完成父亲的嘱托。可现在,她觉得在傅中庭的朝堂基本不可能再有无能之辈。
她的父亲,大燕的礼部尚书,一个饱读诗书的文臣,难道看不出如今朝堂的暗流汹涌吗?他难道不知道,傅中庭是怎样一个多疑、狠戾的帝王吗?在这种时候安插自己的亲信,她不知道说父亲是书生意气呢,还是迂腐固执,这不是在为家族谋出路,这是在把整个林家,架在火上烤!
林婉仪看着信,心中第一次没有了顺从,她走到书案前,取过笔墨纸砚。
春桃在一旁为她研墨,担忧地看着她:“娘娘,您要……给老爷回信吗?”
林婉仪没有回答。
她提笔,蘸墨,笔尖悬在雪白的宣纸上,久久没有落下。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写下了一行字。
那字迹,不似她父亲那般工整,婉约中带着一股锋利。
“父亲,您是希望林家出人头地,还是希望林家……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