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拐进妙音家所在的巷子，就见小桃红蹲在青石板路上正拿根树枝在地上画圈。
“小桃红姑娘！”
少女猛地抬头，看清是他后眼睛一亮，却又立刻红了脸，绞着衣角往门后躲：“逸、逸尘公子……”
“怎么蹲在门口？不进去听妈妈和姐姐们说话？”逸尘问道。
小桃红扁了扁嘴，往门缝里瞟了眼：“她们在屋里说染坊的事儿呢，又是绣架，又是绣棚……我听不懂。”
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声音越来越小，“妈妈说等染坊开起来，就让我去学绣活，可我连针都拿不稳……”
逸尘蹲下身，指尖轻轻敲了敲小桃红画得歪歪扭扭的圈：“万事开头难，我第一次握剑时，剑都能掉地上三次。”
他抬眸望向小桃红面带笑容，“你看，现在不也能斩妖除魔吗？”
小桃红怔怔地望着他，剑眉星目温润如玉又凝着三分江湖人的桀骜，恰似淬了霜的白绫裹着剑锋，明明是男子挺拔的身形，抬眼刹那却让人心头蓦地一软。
“公、公子……”她忽然觉得喉间发紧，慌忙低头去踢石子，“你、你第一次握剑时，真会把剑掉在地上吗？”
逸尘低笑出声，“自然是真的。”
他直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方才那勾人的笑意仍凝在唇角，眼底的光却恢复了平日的明朗，仿佛方才那瞬间的柔媚只是错觉。
小桃红摸着发烫的耳垂，只觉得巷口的日光忽然变得灼人，连远处染坊传来的锤布声，都像是擂鼓般敲在自己失序的心跳上。
她猛地抬头，指尖绞着衣角把布料揉出褶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扯开话题，耳尖的红顺着脖颈漫进衣领：“对、对了公子！刚刚达公子差人送了二十万灵石来呢！”她指着屋里晃动的人影，“还说染坊要叫‘扶摇阁’，说要纪念他还未过门就香消玉殒的未婚妻……”
她忽然噗嗤笑出声来，歪着脑袋打量逸尘，“他还说，要把绣架都用金丝楠木的，绷也要用夜明珠镶边——啧啧，看来达公子对你这位‘未过门的娘子’，可是很上心呢！”
逸尘正掸着膝头的尘土，闻言指尖一顿，想起昨夜达苑仲攥着玉扳指念叨“扶摇的弟弟随她一样本分”的憨样，忍不住笑出声。
“那就替我谢谢这位姐夫咯！只是苦了他这冤大头，怕是到闭眼那天，都以为我是扶摇的亲弟弟呢。”
“管他呢！”小桃红笑道。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儿了。”逸尘从袖中掏出那方素白瓷盒，“许诺你的干净的胭脂。”
小桃红眼睛一亮，伸手想接却又缩回，“给、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逸尘将瓷盒塞进她手里。
小桃红捧着瓷盒，指腹摩挲着瓷盒，想起昨夜废墟里逸尘糊着墨汁的脸，还有他说“带你买干净胭脂”时笃定的眼神。她刚想开口，却听逸尘已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笑道：“时候不早了，不能让好友们在酒馆干等了。”
“公子不进去坐坐吗？”小桃红仰起脸，望着他身后渐盛的日光，“妈妈和妙音姐姐都在屋里念叨你呢……”
“不了不了。”逸尘指了指小桃红怀里的素白瓷盒，眼角笑出细纹，“胭脂我只备了一份，若是进去被其他姐妹撞见，岂不是要怪我偏心眼？到时候她们堵着门要，我这穷小子上哪儿去搞那么多灵石去买？”
小桃红“噗嗤”笑出声，攥着瓷盒的手指却悄悄收紧，“才不会呢！她们都说公子是……”话未说完，就见逸尘已转身往巷口走，白袍角扫过墙角青苔。
小桃红攥着素白瓷盒立在门扉下，指尖摩挲着盒面缠枝莲纹的凹痕，梨花香混着掌心汗意洇出湿痕。
“千奈大人这是看上那小子了？”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转身时只见墨色斗篷扫过青石板路。
“莫大人说笑了。”小桃红猛地攥紧瓷盒，胭脂膏体在盒内轻颤，扬起惯常的笑：“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莫归途低笑出声，“方才大人瞧他的眼神，可不像在逢场作戏呢。”
他抬手拨弄廊下铜铃，叮咚声惊飞梁间宿鸟，“倒是得提醒您——这小子与仙宫帝女可是郎情妾意呢。”
“是吗……”小桃红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的蛛丝。
“魔族六皇子掳走帝女那日，这小子可是把罪城杀了个血流成河，连你送去的傀儡都被拆得稀碎。”莫归途顿了顿，声音拖得悠长，“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他那位小帝女呢。”
莫归途绕着廊柱转了半圈，靴底碾碎阶前紫藤花瓣，“何况这小子是仙魔之子，天生正邪不容。就算没有仙宫帝女，千奈大人与他……”他故意顿住，听着小桃红指节攥紧瓷盒的轻响，“怕也是飞蛾扑火呢。”
小桃红垂眸盯着盒面倒影里扭曲的面容，喉间泛起苦涩。
“莫大人又说笑了。”
她猛地抬头，再次扬出惯常的笑，“千奈是幻樱国巫女，心里只有国家与秘宝，倒是大人总把儿女情长挂在嘴边，不怕耽误正事？”
莫归途低笑出声，不再纠缠，反而退后半步拱手：“影巫女果然心如雪刃。”
他特意加重“影巫女”三字，慢悠悠道：“以式神操控花魁顶替身份，这招金蝉脱壳，果真高明，谁能想得到，这青楼里端茶递水的憨丫头，竟是背负幻樱国国运的影巫女绫濑千奈？这手棋，下得漂亮。”
小桃红垂眸笑了笑，指尖摩挲着袖中素白瓷盒的棱角：“莫大人过誉了。”
她抬眼时，眸光忽然褪去了憨态，竟似雪地里淬出的刃，“比起大人在仙魔两界的布局，千奈这点伎俩，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呢。”
莫归途闻言低笑，“哈哈哈，莫某如果没点脑子，怎么能与贵国互为盟友呢？”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语调，“只是可惜了——收集生魂的计划被那小子搅了局，巫女不心疼么？”
“无妨，不过是损耗些式神罢了。”
巷外传来达苑仲吆喝工匠的憨直嗓音，她望着檐角晃动的铜铃，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峭，“国主要征服神州的棋，早已落子。一个逸尘……”
她忽然抬手拨了拨鬓边的琼花银簪，“不过是棋盘上，暂时碍眼的一颗闲子。待国主掌握了神明赐予的力量之时，这天下……”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推门进屋，木门吱呀声切断了后半句，“自然是该由真正的主人来洗牌。”
莫归途立在廊下，听着屋内传来小桃红与妙音说笑的清脆嗓音，嘴角缓缓扯出一抹森冷的笑意。
“幻樱国的国主？仙魔两界的博弈？不过是我登顶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他仰头望向醉仙楼方向，目光穿透层层檐角，笑意愈发癫狂：“现在好玩的游戏才刚开始——神子跌落凡尘，仙魔之子搅局，还有个自以为掌控棋局的影巫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场棋局，我才是那个执子之人。”
他踏碎一片落花，斗篷在晨光中拖出暗长的影子，“该点燃这场焚天盛宴的火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