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淳化年间,蜀地,摩云岭。
摩云岭,山如其名。峰尖刺破云海,终年缭绕在湿冷的雾气里。这里的雷,也与别处不同。不是夏日的霹雳惊雷,而是深秋时节,从铅灰色云涡深处酝酿出的**闷雷**。低沉、连绵,如同天神擂动巨鼓,震得人心头发慌,山石簌簌。
少年阿岩背着半篓刚采的草药,敏捷得像只岩羊,在陡峭的山脊上攀行。粗布短褂被山风刮得紧贴在精瘦的身板上。
他抬头望天,铅云厚重,压得极低,云层深处,隐隐有紫白色的电蛇扭曲窜动。那沉闷的雷声,正是从云涡中心传来,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又要来了…” 阿岩低声自语,黝黑的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凝重。摩云岭顶,每十年深秋,必有此异象。老人们说,那是山神爷在发怒。阿岩却知道,那云涡深处,住着一只鸟。
一只巨大的、金色的鸟。
阿岩曾远远见过一次。那是五年前,他追一只受伤的岩羊,误入接近峰顶的禁区。当时也是雷声轰鸣,云涡旋转,一道刺目的金光撕裂云层,伴随着一声穿金裂石、足以刺破耳膜的清唳!
巨大的金色羽翼遮天蔽日,翼尖拖曳着细碎的雷光,一闪即逝,没入翻腾的云海。那景象,深深刻在了少年心里。
“轰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炸雷猛地劈落!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阿岩脚下一个趔趄,碎石簌簌滚落深渊!紧接着,云涡中心如同沸腾的开水,剧烈地翻滚、膨胀!
一道远比之前巨大、刺目的金影,裹挟着万钧雷霆,猛地从云涡中心挣脱出来!
正是那只金翼巨鸟!它此刻的模样,却让阿岩的心瞬间揪紧!
巨鸟的双翼依旧展开如垂天之云,但原本流金般璀璨的羽毛,此刻却显得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地方焦黑翻卷,边缘不断剥落着细碎的金色翎羽!
它巨大的身躯在狂暴的气流中剧烈地颠簸、翻滚,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尖啸!每一次振翅,都带起一片雷光闪烁的碎羽,如同燃烧的金屑,纷纷扬扬洒落。
它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蜕羽!十年一度的雷劫淬体,剥去旧羽,催生更强的新翼!这本是它生命循环中最神圣也最危险的时刻。
但今日,这天雷却透着邪性!
云涡深处,不再是纯粹的银白闪电,而是夹杂着大量污浊的紫黑色电光!这些紫黑电蛇更加粗壮、扭曲,如同毒蟒,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暴戾气息,死死缠绕着巨鸟,疯狂地撕扯它正在剥落的旧羽,狠狠劈打在它裸露出的、相对脆弱的新生羽根皮膜上!
“嗞啦——!”
“嗷——!!!”
每一次紫黑电光的抽打,都伴随着皮肉焦糊的声响和巨鸟撕心裂肺的惨嚎!金屑与暗红的血珠混在一起,从高空洒落,染红了下方嶙峋的山石!
这根本不是淬炼!这是虐杀!是天地间最酷烈的刑罚!
阿岩看得目眦欲裂!他从小在山里长大,敬畏自然生灵。这金鸟,是摩云岭的神异,是这方天地的精灵!它不该遭受如此折磨!
巨鸟在紫黑雷光的疯狂鞭挞下,力量迅速衰竭。一次剧烈的翻滚后,它巨大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如同断线的金色风筝,裹挟着破碎的翎羽和血雨,哀鸣着朝下方一处相对平缓、布满嶙峋怪石的山坳斜斜坠落!
“轰——!!!”
地动山摇!烟尘冲天而起!碎石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阿岩不顾飞溅的碎石,连滚爬爬冲向那烟尘弥漫的山坳。浓烟呛人,刺鼻的焦糊味和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待烟尘稍散,眼前的景象让少年倒吸一口冷气。
巨鸟庞大的身躯嵌在碎裂的山石堆里,双翼无力地耷拉着,几处巨大的撕裂伤深可见骨,暗金色的血液汩汩涌出,在冰冷的岩石上汇聚成刺目的血泊。它高昂的头颅也无力地垂落,紧闭着双眼,金色的长喙微微张开,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喷出带着火星和焦糊气息的白气。周身羽毛凌乱焦黑,新生的羽根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上面还残留着丝丝缕缕游走的紫黑色电光,如同跗骨之蛆,仍在侵蚀着它的生机。
它周身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只有偶尔眼皮下微微滚动的金色瞳孔,证明它还未彻底死去。
阿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环顾四周,目光猛地定在巨鸟身体一侧,一块被它坠落时砸得半埋入土的巨大岩石下!岩石边缘,露出一个古旧的黄铜匣子一角!那匣子约莫一尺见方,表面布满绿色的铜锈,刻着模糊的云雷纹,正是他爷爷留下的遗物——据说是早年山中猎户用来在雷雨天规避雷击的“避雷铜匣”!爷爷曾说,这匣子有古怪,能引雷藏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
此刻,看着巨鸟身上不断闪烁、持续破坏的紫黑电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阿岩脑中炸开——这铜匣,或许能吸走那些要命的邪雷!
“撑住!大鸟!撑住!” 阿岩对着奄奄一息的巨鸟大吼,也不管它能否听懂。他像疯了一样扑向那块巨石,用尽全身力气,肩扛手刨,指甲劈裂,手掌磨破,终于将那沉重的铜匣从土石中拖了出来!
铜匣入手,沉重冰凉,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奇异质感。阿岩抱着铜匣,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跌跌撞撞冲向巨鸟那巨大的、布满恐怖创伤的身躯。
越靠近,那股狂暴的雷霆余威和濒死的衰败气息就越发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巨鸟似乎感应到生人的靠近,紧闭的眼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充满警告意味的低吼,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阿岩脚步一滞,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但他咬咬牙,眼神无比坚定。他绕到巨鸟相对完好的背部一侧,看准它背上最大一处正在被紫黑电光侵蚀、血肉翻卷的伤口边缘,将沉重的铜匣用力举起,狠狠按了上去!
“嗤——!!!”
铜匣接触伤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些在伤口边缘游走的紫黑色电光,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瞬间狂暴起来!数道粗壮的紫黑电蛇猛地从伤口深处窜出,如同活物般,狠狠缠上了冰冷的铜匣!
“呃啊——!”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和麻痹感瞬间从铜匣传来,顺着手臂直冲阿岩全身!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扯出体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刺激下,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双脚死死蹬住地面,整个人如同钉子般钉在原地,用尽生命的力量,将铜匣死死按在巨鸟的伤口上!
“嗡——!”
铜匣剧烈地颤抖起来!表面的云雷纹骤然亮起黯淡的黄铜色光芒!那些缠绕其上的紫黑电光,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疯狂地涌入铜匣内部!匣体变得滚烫,发出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嗡鸣!
巨鸟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它似乎感受到了背上那股吸走毁灭性能量的异物,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解脱的长吟!它紧闭的金色眼眸,骤然睁开!那瞳孔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头顶那依旧在翻腾、酝酿着更恐怖紫黑雷霆的云涡!
铜匣的吸力越来越强,如同一个无底深渊。巨鸟伤口处残留的紫黑电光被迅速抽离,露出焦黑但不再被持续破坏的皮肉。同时,一股微弱但坚韧的新生力量,如同地底涌出的泉水,开始在巨鸟体内流转、复苏!
就在铜匣几乎吸满紫黑电光,匣体变得赤红滚烫、嗡鸣声达到顶点,阿岩也几乎力竭松手之时——
“唳——!!!”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着无尽痛苦、愤怒、以及涅槃重生的决绝清鸣,猛地从巨鸟喉中爆发出来!这声鸣叫不再是之前的哀嚎,而是充满了金石之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威严,直冲九霄!
随着这声鸣叫,巨鸟那原本黯淡焦黑的身躯,猛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无数焦枯的旧羽如同金箔般片片剥落、飞散!而在旧羽之下,一层全新的、更加璀璨、更加致密、闪烁着神秘紫色雷纹的金紫色翎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覆盖全身!
新生的羽翼强健有力,猛地一振!
“轰——!!!”
一股狂暴的气流以巨鸟为中心炸开!飞沙走石!阿岩被这股力量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十几步外的乱石堆里,浑身剧痛,眼前金星乱冒。
他挣扎着抬头望去。
只见那巨鸟已挣脱山石的束缚,庞大的身躯裹挟着新生的雷霆之力,如同一道撕裂苍穹的金紫色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悍然撞向头顶那依旧在翻腾、孕育着紫黑雷霆的恐怖云涡!
“轰隆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个摩云岭都在震颤!
金紫色的光芒与污浊的紫黑雷光猛烈地碰撞、交织、湮灭!刺目的强光让人睁不开眼!恐怖的冲击波横扫四野,无数树木被拦腰折断,山石崩塌!
这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只持续了数息。
“咔嚓——!!!”
一声如同琉璃碎裂般的脆响,自云涡深处传来!
那厚重、翻腾、充满毁灭气息的巨大云涡,竟被巨鸟这决死一击,硬生生从中间撕裂开来!污浊的紫黑云气如同溃堤的洪水,向四面八方疯狂溃散、湮灭!
阳光,久违的阳光,从破碎的云涡裂口处,如同金色的利剑,刺破阴暗,洒落在满目疮痍的山巅。
巨鸟悬停在裂开的云涡中央,浑身浴血,新生的金紫色翎羽在阳光下流淌着神圣而威严的光泽,其上神秘的紫色雷纹缓缓流转。它高昂着头颅,对着那溃散的污浊云气,再次发出一声悠长、悲怆却又充满胜利意味的怒鸣!这鸣声穿透云霄,回荡在群山之间。
阿岩躺在碎石中,望着那浴火重生的神鸟,忘记了疼痛,心中充满了震撼与莫名的激动。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从那些溃散、湮灭的紫黑色云气碎片中,如同下起了一场诡异的黑雨,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暗紫色鳞片,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坠落下来!这些鳞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扭曲不规则,边缘锋利,表面布满粘稠的黑绿色粘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鱼腥和硫磺混合的恶臭!
鳞片雨点般砸落在山石上、草木上、阿岩的身上脸上。冰冷、滑腻、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被砸中的草木迅速枯萎发黑,岩石表面也留下焦黑的斑点。阿岩脸上被几片鳞片擦过,火辣辣地疼,瞬间红肿起泡!
“呸!呸!” 他慌忙吐掉溅入口中的腥臭粘液,用袖子拼命擦脸,惊恐地看着这场从天而降的、充满不祥的鳞片雨。
高空中,新生的金紫色巨鸟似乎也厌恶这污秽之物,发出一声带着怒意和警告的长鸣,双翼一振,化作一道金紫色的流光,朝着远方的天际,如电般疾驰而去,转瞬消失在群山之外破碎的阳光里。
山巅,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弥漫不散的恶臭,和那覆盖了大片山石草木、闪烁着诡异暗紫色泽的腥臭鳞片。阿岩挣扎着爬起,望着巨鸟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满地的污秽鳞片和怀中那个已经冷却、布满裂纹、彻底失去光泽的破旧铜匣,心头沉甸甸的。这场撼天动地的雷劫涅槃,似乎只是撕开了某个更庞大、更恐怖存在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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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谱诠释:
妖物:雷鸟(元素妖/雷精)
出处:雷鸟传说见于《山海经·大荒东经》之“雷泽有雷神”,《神异经》亦有“雷兽”记载。本章取其驭雷、蜕羽涅槃之能,塑为金翼神鸟,呼应自然伟力与天道循环。
本相:天地雷霆精气所化之灵禽。栖于高山雷云之巅,以雷霆为食,每十年引天雷淬体,褪旧羽生新翼,完成生命蜕变与力量升华。其羽初生带金紫色雷纹,乃雷霆本源烙印。性孤高,威仪天成,不容邪秽亵渎。
理念:天劫亦有正邪分,涅槃怒鸣破秽云。雷鸟蜕羽本为天地正道循环,却遭污浊紫雷(暗喻外力侵蚀)打断,几近殒命。少年以避雷铜匣(象征人道奇技)吸噬邪雷残余,助其完成蜕变。巨鸟最终击碎秽云,昭示天地正气的反扑与不屈。然秽云崩解所降腥臭鳞雨,则如毒疮溃破后流出的脓血,暗示此“天劫异常”背后,恐有更深沉的污秽源头正在侵蚀这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