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博物馆顶层的VIP休息室内,谢家现任主母,谢昭明的继母周芸,脸色铁青地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狠狠砸在地上。
屏幕应声碎裂,最后定格的画面,正是林小满接受“当代绣艺守护者”称号时,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废物!一群废物!”她对着电话那头咆哮,“花了几百万养的营销团队,连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都扳不倒?不仅没把她踩下去,反而让她一飞冲天!现在全网都在吹她是‘神仙绣娘’,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电话那头的公关总监战战兢兢地解释:“夫人,这次情况太特殊了……谁能想到她能把一千多年前的古人都‘请’出来当证人?我们的水军刚下场,就被自来水和官媒的联合声明冲垮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现在我们成了全网的笑柄,被骂是‘资本的走狗,企图扼杀真正的艺术’……”
“我不想听这些!”周芸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把她给我……”
话未说完,她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
谢昭明的大哥,谢昭阳,缓步走了进来,他捡起地上碎裂的平板,用手帕擦了擦屏幕上的灰尘,慢条斯理地开口:“妈,收手吧。这次,我们踢到铁板了。”
他的眼神阴鸷而冷静,“这个林小满,不简单。她的背后,有宋婉仪,有顾南风,现在又多了整个非遗圈子。更重要的是,她手里有我们看不懂的技术。这种时候再硬碰硬,只会把谢家的脸面都丢尽。”
周芸气得浑身发抖:“那昭明怎么办?那个视频一出来,董事会那些老家伙又开始动摇了,说他是什么‘天命所归’!现在这个林小满又和他扯上关系,万一……”
“没有万一。”谢昭阳打断她,这个林小满,不是喜欢玩‘通灵’吗?
我倒要看看,她是真的有鬼神相助,还是在故弄玄虚。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而且,别忘了,昭明那个治不好的‘病’,才是他最大的命门。一个随时可能疯掉的继承人,谁敢支持?”
展馆之内,人潮汹涌,热浪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顾南风的直播间已经彻底疯狂,在线人数突破了平台历史记录。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镜头振臂高呼:“家人们!你们看到了吗?什么叫文化自信?这就是文化自信!林小满老师没有抄袭,她是在与历史对话!她是在为那些被遗忘的伟大灵魂发声!”
弹幕如瀑布般滚过。
“我靠,我人麻了,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内容吗?年度最玄幻爱国大片!”
“对不起林老师,我之前跟风骂过你,我给您磕一个!砰砰砰!”
“这已经不是高定了,这是法器!穿上能加持老祖宗的祝福吗?”
“文创呢?我的钱包已经准备好了!快上链接!我要买爆!”
热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转化为购买力。
与展览联名的文创产品,从丝巾、香囊到手机壳,在开售后十分钟内被横扫一空,补货通道数次被挤到崩溃。
博物馆的负责人笑得合不拢嘴,看林小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尊行走的财神。
而这一切喧嚣的中心,那个被无数闪光灯和镜头追逐的林小满,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她微笑着应对着媒体的提问,与宋婉仪馆长低声交谈,但她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展馆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
谢昭明就站在那里,像一尊格格不入的雕塑。
他没有看那幅引爆全场的《云霞鸾鸟图》,也没有理会周围投来的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
他的视线,如同一把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那面《梦痕·续命图》的复刻展板上。
第九世的画面。
雪地,孤坟,跪地的青年。
还有他手中,那半块……染血的织梦梭。
这个细节,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记忆的深处。
那些被药物压制、被医生诊断为“幻想”的碎片,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他脑海中疯狂翻涌。
那不是梦!
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几乎封了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了疯一样冲进雪里,只知道自己好像弄丢了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他在没过膝盖的积雪里刨了整整三天三夜,双手冻得失去知觉,满是血口,最后昏死过去,被人发现时只剩半口气。
家人都说他疯了,是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发作了。
可他自己清楚,他是在找东西。
找什么?
他攥紧了口袋里那张用油纸包着的家谱残页。
那张残页,是他在老宅一个暗格里找到的,上面用朱砂标记了九代单传的祖先,每一代都死于二十八岁生辰之前,死因无一例外,都是“心疾暴毙”。
而到了他这一代,他的名字旁边,只有一个鲜红的问号。
此刻,那张残页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召唤,竟在口袋里微微发烫。
心口的刺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那感觉,不像是心脏病,更像是有无数根无形的丝线,正在他血肉模糊的心脏上来回穿刺、缝合,带着一种蛮横而又温柔的力量,试图将破碎的东西重新拼凑起来。
他猛地抬头,视线跨越拥挤的人群,与林小满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她正与宋婉仪说着什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偏过头来,对他遥遥一笑。
那笑容,清浅、淡然,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记忆。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也有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在漫天大雪中对他这样笑,她的声音穿越了千年的风雪,在他耳边响起:“昭明,等我……”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谢昭明闷哼一声,用手死死捂住嘴,鲜血顺着指缝溢出。
“主人,他的记忆正在强行缝合,身体快撑不住了。”镜棠的声音在林小满的意识里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林小满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身旁的宋婉仪轻声说:“宋馆长,您看,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有太多这样璀璨的瑰宝,因为工艺失传、图样残缺,而永远地沉睡了。今天我们能唤醒一幅《云霞鸾鸟图》,明天,或许就能唤醒更多的‘它们’。”
宋婉仪是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眼中精光一闪:“小满,你的意思是……”
“传承,不应该只是守护。更应该是……复活。”林小满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想,我们可以做得更多。”
宋婉仪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好!好一个‘复活’!小满,如果你有计划,我们市博物馆,乃至全国的文博系统,一定全力支持你!”
一个宏伟的蓝图,已在两人心中悄然勾勒。
夜色渐深,喧嚣了一整天的博物馆终于恢复了宁静。
送走最后一批工作人员,林小满独自一人留在了展厅。
白天的荣耀与赞美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那些静默的展品上。
她缓缓走向那幅《梦痕·续命图》的展板,指尖轻轻拂过画面上那个跪在雪中的身影。
“第九世了……”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谢昭明,你到底,忘了什么?”
她与他之间的纠葛,远比一幅画、一场秀要复杂得多。
那是一种跨越了九个轮回的宿命羁绊,每一次都以他的死亡和她的心碎告终。
这一世,她带着系统和镜棠归来,就是要逆天改命,彻底斩断这悲剧的循环。
今天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
她要让他想起一切,不是通过她的讲述,而是让他自己的记忆,一针一线地,自己缝合起来。
只有那样,他才能真正挣脱命运的枷锁。
林小满收回手,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簌簌”声。
她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幅巨大的《梦痕·续命图》展板上,那些代表着命运轨迹的金色丝线,竟像拥有了生命一般,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它们自行游走,解构,然后重新编织。
在第九世那个染血的织梦梭下方,一行崭新的、由金线构成的字,正缓缓浮现。
那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冰冷与决绝。
一行字,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第九世,你未绣完的命,我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