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肆虐数日的暴风雪终于显出疲态。
城中央校场上的积雪,被清扫一空。
咚!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沉稳有力地敲击着冰冷的空气,震得人胸中血气翻涌。
“起——枪!”
一声苍劲浑厚的号令陡然炸响,周德威手中的令旗猛地向前一劈。
“喝——!”
校场左侧,一个由五百名晋军长枪兵组成的方阵,随着号令轰然动作。
雪亮的枪尖,由斜指天空转为平端向前。
五百条精铁打造的枪杆,动作整齐划一,带起一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士兵们脚踏冻土,腰背挺直,眼神锐利。
那森然的枪林,在惨淡天光下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芒,一股凝如实质的杀气弥漫开来。
点将台上,李存勖身披玄色大氅,按剑而立。
他身侧稍后,站着成德节度使王镕和义武节度使王处直。
王镕裹着华贵的紫貂裘,脸色依旧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苍白。
王处直则是一身戎装,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颌下短须。
“晋军之锐,真乃虎狼之师……”王镕低声感叹。
他想起深冀被夺时的仓惶无措,再对比眼前这杀气腾腾的钢铁之阵。
心中那点芥蒂,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正悄然消融,转化为一种依附强者的庆幸与后怕。
王处直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治军也算严谨,但自问麾下义武军,绝无此等如臂使指的整肃与悍勇。
这些核心的长枪步卒,其令行禁止的程度,简直像一群只知服从命令的钢铁傀儡,却又偏偏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意志。
“变阵!锋矢!”周德威的号令再起,令旗斜指。
“杀——!”
震天的怒吼中,前排士兵小步疾进,后排紧随,整个方阵迅速变化成一个锐利无匹的三角锋矢。
枪尖所指,寒气森森。
变阵过程迅捷流畅,毫无滞涩,显示出平时千锤百炼的默契。
“好!”李存勖忍不住低喝一声,眼中满是激赏。
然而,当周德威的目光转向校场右侧,那由成德、义武两军混编而成的步卒方阵时。
他脸上的激赏消失了,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起——枪!”
同样的号令,同样的鼓点。
“喝…喝…”
回应声稀稀拉拉,参差不齐。
士兵们动作迟缓,有的慌忙举枪,有的还在左顾右盼,枪尖抬起的高度不一,方向更是五花八门。
整个方阵看起来松松垮垮,像一个长满了杂乱铁刺的刺猬球,毫无晋军那种整齐划一、森然如林的压迫感。
“混账!”
周德威的怒吼,震得王镕和王处直耳膜嗡嗡作响。
“没吃饱饭吗?鼓点听不见?号令听不见?你们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吗?”
被老将军雷霆之怒所慑,成德、义武的士兵们更加慌乱,阵型愈发混乱。
“两位王帅。”周德威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声音冷硬如铁,“这就是你们带出来的兵?!阵列不整,号令不明!战场上,一个迟疑,一个错步,死的就是你们自己,还会连累袍泽!你们想让手下儿郎都变成梁军刀下的冤魂吗?!”
王镕被这毫不留情的训斥臊得面红耳赤,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又无从开口。
王处直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对着台下自己麾下的军官厉声咆哮:
“都聋了吗?给老子打起精神,照晋军的规矩来!再敢懈怠,军法从事!”
他身后的义武军将领,也纷纷对着台下怒目而视,呵斥声四起。
王镕见状,也赶紧对着自己的部将低声呵斥:“快!快整队!别给成德丢脸!”
在各自主帅的严令和晋军那森然杀气的无形压迫下,成德、义武的方阵,总算勉强有了点样子。
枪尖虽不如晋军那般整齐如林,但总算都平端了起来,士兵们咬着牙,努力挺直腰背,眼神中多了几分紧张和认真。
“锋矢!变!”周德威再次下令。
这一次,情况稍好,但混乱依旧。
士兵们对变阵的节奏和步伐明显生疏,有人冲得太快,有人跟不上,整个锋矢阵型歪歪扭扭,远没有晋军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气。
周德威的脸色依旧阴沉,但没再呵斥。
他转头看向李存勖,沉声道:“殿下,此非一日之功。须得让晋军的老卒,混编进去,手把手地带!”
李存勖颔首:“德威公所言极是!王镕兄,处直兄,你们看如何?”
王镕连忙拱手:“全凭殿下与周老将军安排!成德将士,定当用心学习!”
王处直也抱拳,语气郑重:“义武军,愿效晋军之法!请殿下和周将军严加操练!”
接下来的几日,高邑城内外的校场和空地上,成了真正的磨刀石。
晋军的老卒被分派到成德、义武的队列中,充当什长、队正。
他们大多沉默寡言,脸上刻着风霜和战火的痕迹,但教起人来却毫不含糊。
一个动作不对,冰冷的眼神便扫过来,手中的鞭子毫不犹豫地抽在冻僵的腿弯或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腰!挺直!下盘要稳!你当是在逛窑子吗?”
“出枪!要快!要狠!像捅穿仇人的心窝一样!”
“看齐!眼睛看前面袍泽的后脑勺!耳朵听鼓点!心里默念步数!”
“变阵!跟着老子!老子迈左腿,你他妈敢迈右腿试试?”
粗粝的吼骂声,混杂在呼号的寒风中,在每一个混编队列中响起。
成德、义武的士兵们咬着牙,在刺骨的寒风里一遍遍重复着枯燥而严苛的动作。
汗水刚渗出就被冻成冰碴,手脚冻得麻木失去知觉,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晋军老卒那股子浸透骨髓的纪律性和悍勇之气,一点点浇铸进这些藩镇士兵的身体里。
李存勖每日必至校场。
他不再只是站在点将台上观看,而是裹着普通的皮裘,穿行在各个训练队列之间。
看到成德或义武士兵动作稍有进步,他便驻足大声喝彩:“好!这一枪有点意思了!”
有时甚至亲自下场,从士兵手中接过长枪。
虽不演练复杂阵势,但那几个基础突刺格挡的动作,却被他做得迅捷如电,势大力沉,引得周围士兵一片轰然叫好。
“殿下神武!”士兵们发自内心地欢呼。
“神武个屁!”